第三卷 長安風雲 第一百四十三章 風雪兼程

「三子,下雪了,快進屋暖暖。」

「可還沒到輪值的時候……」

「瞎,有什麼可擔心的?上月西域都護府的報捷使經過時不是說了么,北匈奴的王庭被我西征大軍攻破,據說連單于都被斬首了。這西邊,要太平了。」

「平叔,你真信?咱們大漢可沒發一兵一卒出關啊,能把匈奴的入侵打退就算好了,還……還斬單于?」

「咋不信?這可是送往長安的捷報,敢胡吹?誰有這膽?」

「你又沒看捷報,咋知道裡面怎麼寫?說不準是那報捷使在咱們這些小卒面前吹牛……」

「平叔、燧長,好像有情況。」

爭執聲驟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烽燧台上,出現兩個披著厚氈,連腦袋都蒙住的人影,與先前站崗的士卒並肩而立,一起向西張望。果然,數里之外,風雪之中,隱約可見十幾個小黑點。

「燧長、平叔,會不會是馬賊?」站崗的年輕新兵三子緊張問道。

「不像,來人不多,只有十幾騎,還有些馱馬與橐駝,說不準是商隊。」平叔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卒,經驗豐富,判斷一向很准。

話雖如此,卻也不得不防。三個守烽燧的士卒用頂門石頂住大門,分別取了兩張弓,一把弩,各背一袋箭矢,挎刀提矛登上敵台。不顧落滿冰雪,將身體緊貼垛牆,從射擊孔向外張望,目光緊緊盯住那隊不速之客。

漫天風雪,掩蓋不住駝鈴聲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烽燧下。

「勞駕,問一下,玉門關還有多遠?」

一把粗豪的男聲入耳,烽燧上三個士卒互望一眼,燧長探出半個腦袋:「你們從哪來?可有通關文碟?」

人群中有人招了一下手,很快奔出一騎,取出一塊兩片合攏的木牌,奮力向上一扔——啪!木牌掉在敵台上。

年輕士卒貓身撿起,遞給燧長。後者拿在手裡,打開,費力地看了好一會,雖然上面的字認不全,但西域都護府的鮮明署印卻很清楚。

燧長合上文碟,正要說話,那平叔向他丟了個眼色,一指騎隊:「看那個騎橐駝的大個子,是個胡人,這麼大的個子,當真少見。」

「是個護衛吧,果然剽悍。」燧長探出半邊身子,晃了晃手裡文碟,「你們是什麼人,從哪來?」

那粗豪的嗓音道:「文碟上不寫著么?不認字?」

燧長臉上訕訕。

粗豪嗓音道:「我們是長安人,從雞鹿塞出塞尋人,如今人尋到了,急著趕回長安。」

燧長看向老卒:「平叔,怎樣?」

「沒破綻,這漢子操河西腔,但確實帶點長安口音。」

燧長點點頭,將文碟拋回,俯身對燧牆下騎士道:「三十里外就是玉門關,如果你們腳程夠快,天黑前就可趕到。」

「謝了。」騎士拱拱手,匯入騎隊。

眼看騎隊就要離開,那燧長忽道:「各位,能不能搭個伙,借兩匹馬乘騎,橐駝也成。」

十餘騎士一齊回頭,數十道犀利目光直射過來。

燧長搓搓手,頗不好意思:「我們還有幾鋪冬氈沒領回,等會幾個休假的兄弟要回來,晚上沒鋪蓋。正打算到關口申領,只是,我們只有一匹瘦馬,病幾天了……」

騎隊中傳出一個非常年輕、略帶疲憊的聲音:「可以,一同上路吧。」

燧長與三子打開門時,但見騎隊的騎士們已將兩匹馱馬上的行李轉到兩峰橐駝背上。細看這兩匹馬,燧長與三子都露出艷羨的表情。好傢夥,只是馱馬而已,卻恁地健碩,趕得上中品軍馬了。這幫傢伙,若不是很有錢,就是有來頭。

不管怎麼說,二人也很承情,連聲稱謝。接過韁繩,翻身上馬,雙腳很自然垂下馬腹,突然輕咦一聲——這居然有兩個腳鐙,試著把腳套進去,登時有種踏實牢固的感覺。

燧長試馳一陣,臉上神色越來越驚奇,忍不住道:「你們誰帶的隊?」

「是我。」那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燧長順著聲源看去,是一個全身罩在厚裘里的騎士。當下策騎靠近,突然眼前一暗,被一個龐然大物擋住——正是那騎著橐駝的巨漢。巨漢一雙銅鈴大眼冷冷盯住他,帶著獸性的狂野與嗜血。燧長也是老卒,卻被盯得頭皮發麻。

「莫誤會,我只想問,這馬鐙是你們弄的?」

那年輕人似乎笑了一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覺得此物有大用是吧?不勞操心了,整個西域都護府屯兵,都已經用上了這種馬鐙。相信不久之後,我們漢軍騎士都能裝備。」

燧長與三子聽得呆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們是什麼人?」

年輕人身邊的一個騎士扯掉頭罩,昂首挺胸:「好叫爾等知曉,我們曾參加西征,奔行萬里,剛從康居歸來。」

兩個漢軍啊大嘴巴,灌了一嘴的冷風,嗆咳不已:「咳咳……咳咳……你們是漢軍?」

「不是。」為首年輕人拉下頭罩,露出一張風塵撲撲,略顯憔悴,仍難掩俊逸風采的面龐,「但我們的確隨軍出征,參與了整個戰事。」

這支奇怪的騎隊,正是風雪兼程,趕回長安的張放一行。經過長達三個月的奔波,終於趕在大雪封凍之前,接近了玉門關。

除了報捷使之外,張放等人是第一批抵達漢境的西征參與者,帶給兩個守衛烽燧的漢軍士卒的衝擊可想而知。此去玉門關還有三十里,左右無事,既然已說開了,也不再藏著掖著。韓氏兄弟一說這個就神采飛揚,隨便撿西征戰事一兩個片段,就令兩個漢軍士卒聽得眉飛色舞,完全忘記了寒冷。

燧長開始還有些懷疑,但在聽到一個個西域大小國(部)王將名諱,還有他們所率的大軍,以及西域都護府的出征部署,沿途經歷後,漸漸打消疑慮,這些東西,非身臨其境者難以說清。再看看他們所乘馬匹,神駿非凡,當真是產自康居、烏孫的西極馬(伊利馬)。樁樁件件,無不說明,這些人,當真是參與了那場傳聞中的萬里西征。

漢卒三子與韓氏兄弟年紀相當,很快就熟絡起來。當聽到兄弟倆都立了功、得了賞、獲了爵,不由得艷羨不已。

韓氏兄弟說得還是很有分寸的,既沒透露公子的來歷,也沒說出公子在軍中的地位,更沒說自己曾射傷單于——沒人證明,說出來別人還當你吹噓,反倒會對你前面所說的話表示懷疑。這一路上,韓氏兄弟沒少碰到這樣的事。

燧長對西域都護府有多少人馬也是知道的,自然明白,這場遠征之戰,必然動員了大量人員隨軍出征,真正的漢軍屯兵其實不多,所以這支騎隊真有可能不屬漢軍但確曾參戰。

燧長邊聽邊擊馬鞍,贊口不絕:「都是好漢子。」

如此不緊不慢前行,黃昏時分,終於看到一座氣勢雄渾的關口,如同一隻巨型卧獅,矗立於漫天風雪中。

燧長舉臂一指:「那就是玉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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