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雖遠必誅 第九十九章 匯 合

一匹棗紅色的西域健馬在校場飛馳,鬃毛飛揚,鐵蹄揚塵。馬上的騎士穿著赤色鎧甲,赤色的皮兜鍪,口鼻掩巾,只露出一雙異常明亮而專註的眼睛。右前方二十步外是一具人形靶,高度與步卒相仿,斜持長矛。

校場邊的圍欄外,鄧展、陶晟、韓氏兄弟、青琰、石牛、宗巴及一眾府衛,無不神情緊張關注著。

飛騎漸漸接近,騎士身形半躬,身體壓抵,持韁的手微松,右手反握一柄彎刀,雪亮刀光,映耀人眼。

當健馬從人形靶前飛馳而過的瞬間,騎士驀然長身揮臂,刀光一閃。啪!人形靶急劇震顫,布滿各種創痕的「胸膛」多了一道清晰的刀痕。

「好極了!公子(少主)當真了不起!」

校場上,傳來陣陣歡呼與鼓掌聲。

赤鎧騎士勒停戰馬,扯下防塵面巾,大口喘氣,面帶喜色——正是張放。

這是他連續訓練七日的成果,終於揮出完美的一刀。

當張放正式宣布將參加西征之後,包括他本人在內,所有扈從,都投身到緊張的訓練之中。無論誰取得哪怕一絲微小的進步,張放都不吝掌聲鼓勵。初時大夥都覺這種擊掌方式蠻奇怪,但久而久之,俱感非如此無以表達激奮之情,於是鼓掌相慶便飛快在校揚里傳播放開來。

出塞半載,賓士幾千里,先追殺敵人,再被敵人追殺,最後棲于軍營……經歷了這麼多,張放的騎術已在壓力與使命驅使下,飛速進步,完全稱得上合格騎手。

但是,騎手並不等於騎士。

戰場上,騎手只能逃命,騎士卻能奪命——你願做騎手還是騎士?

張放此番隨軍出征,或許在甘延壽、陳湯想來是積累資本,在鄧展、陶晟想來是搏取名聲,九成九不離中軍左右,安全得很。而在張放看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什麼變化莫測如女人心,那麼戰爭一定是其中之一。

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安全,依靠別人,不如靠自己。既然決意投身戰爭,就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騎士。

這個時代,騎士的標準只有兩個:騎射、劈刺。

騎射這種遠程殺敵技術,沒有三年五載的苦練,別想玩得轉。張放可沒那麼多時間玩這個,他也不想與馬背民族比這個,劈刺相對而言容易一些。

不過等張放真正騎上戰馬,揮刀劈向木靶時,這才知道,世上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騎在顛簸的馬背上,高速飛馳,在交錯的瞬間,把握時機,果斷出手,準確刺中或劈中目標……在這過程中,出手早了,等於送死;出手晚了,錯失先機。控馬也很關鍵,靠得太近,直接撞到目標,遠了根本夠不著。

看起來簡簡單單的刺劈動作,卻是個騎術刀(矛)法兼顧,需要一心二用的高難技術活。

張放第一天上手時,先是用矛,來回奔刺五次,沒有一次擊中目標,最後一次還因用力過度差點摔下馬,好在有新式馬鐙穩住。據鄧展說,初次練習,很少有不摔的。張放能穩住,除了他平日里鍛煉有方,騎術過關,更得益於馬鐙的應用。

張放直到第三天,才成功刺中目標。之後練習難度更高的劈砍,幾天下來砍壞了兩把環首刀,還震傷了虎口,不得已休息了一陣。

按鄧展的說法,如果掌握火候,時機把握準確,是不會震傷手臂的。

張放承認自己還需多加練習,但他同時也注意到一個問題——環首刀有局限。

環首刀是一種直刃刀,很不利於劈砍,更不利於馬上劈砍,這方面匈奴人的胡刀就比較趁手。

於是張放畫出圖形,讓軍匠為自己打造了一把彎刀。結果刀出爐後,看到的人都是大眼瞪小眼。這刀也太彎了,比胡刀還彎幾分,看上去象是上弦月。

在眾人的疑慮目光中,張放就用這把阿拉伯式彎刀,使用反手握刀法(更有效發力、避免震傷),經過數日練習。然後正式披上訂製鎧甲,來到校場,進行測試。經過短暫熱身後,一次出擊成功,收穫歡聲一片。

當張放兜馬準備進行第二回合時,鄧展忍不住跨過圍欄,走到跟前,細看彎刀與張放不斷花式耍刀,道:「這種樣式的刀配合反手握刀,當真比正握環首刀更好?」

張放想了想,道:「器械之道,陰陽把握,端視實戰情形,不可一概而論……咦,這是誰跟我說來著?」

鄧展由衷道:「大劍師之論,果然不凡。噢,少主活學活用,亦是不凡。」

大劍師?那是誰?張放話一出口已然想起,這些論述不是自己原有的知識體系,而是與劍術一樣,來自那個「張放」——準確的說,來自於教他劍術的老師。這個老師是大劍師么?嗯,將來回到長安,倒要見見。

「哈!」

張放再次催騎,飛一般從木靶前掠過,一刀揮出,得心應手。

「篤!」

這一次,刀鋒準確從人形靶的脖頸處切過。

比扈從眾歡呼聲更快的是一聲喝彩:「好,這一刀,足以將匈奴人的腦袋削下來!」

聲音有點耳熟啊,張放勒停戰馬,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熟悉無比的激動聲音入耳:「公子!」

張放猛回首——渠良!

呼叫的是渠良,他正坐在一輛裝滿草料的大車上,神情激動。一旁傍車駐馬,高聲喝彩的,正是交河壁甲屯丁隊隊率杜勛。再望過去,一溜長長的車隊中,夾雜著幾張熟識的面孔:李忍、初六、鹿奴。

「六叔!」

「鹿奴!」

韓氏兄弟與青琰歡叫著奔去。另一邊,曹雄與林天賜也正快步迎來。

張放策馬趨近,上下打量渠良:「如何?」

渠良拍拍胸膛:「除了腿還跛,什麼事都沒有……咳咳……」

張放俯身以馬鞭輕敲渠良肩膀:「不要勉強。」

「公子,這場大功,我也不想錯過。」渠良顯然也從韓氏兄弟與石牛那裡得到了消息。

「能騎馬你就去,不過還是那句話,不要勉強。」張放說罷下馬走到李忍、鹿奴的馬車前,向二人點點頭,「甲胄在身,不便行禮,見諒。」

三月回春,天氣漸暖,李忍卻還披著厚裘,不過臉色比起幾個月前好多了。望著眼前這個初見時還有幾分文弱,如今卻是英武挺拔的少年,再想想自己……李忍只有羨嘆:「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穿上這樣的鎧甲,與張公子並肩縱馳啊。」

林天賜笑道:「鎧甲或許會遲些日子才能穿,但與張公子並肩馳騁,眼下不正是么?」

張放訝然:「小王子,莫非……」

李忍握拳:「堅昆亦是大漢屬國,也是烏丹支離盟友,更與郅支有滅國之恨。此番征討,又豈能少得了我們堅昆?」

曹雄道:「我會倍同王子返回堅昆,召集人馬,前來攘助。」

忽聞轅門一陣喧嘩,宗巴翹首遙望,滿面喜色:「又來一批人馬……是焉耆人,啊!還有車師人……看!那是我們蒲類的旗號!」

天空雲層卷涌,地上人馬沸騰,一場席捲西域以西的風暴,即將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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