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身世疑雲 第三十九章 做客靈州

陀螺山道上,一頭健壯的大牯牛,拉著一輛吱呀作響的木軒車,顛簸而行。軒車三面圍欄,車上鋪著厚厚的禾草,最上層還墊著蒲席,縱然顛簸,也不算太難受,起碼比步行好多了。

韓重與渠良箕坐其上,望著傍車而行的小郎君,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與他們二人一樣不安的,便是於員了。張放是小主人所請的貴客,哪有客人步行,自家乘車的道理。但要他步行,十里八里尚可,而此去靈州,卻有數百里,豈不走斷腿?再看到傍車左右而行的那對少年男女,於員更有一種老了的感覺。

此次靈州之行,除了張放與兩個病號外,還有韓駿與青琰,以便照顧。這二人窮苦出身,走慣山路遠途,上回黑霧嶺之行,就是靠一雙腳板走著去的。而張放鍛煉了近三個月,每天長跑、登山加攀岩,這長勁也練出來了,跑馬拉松欠點,走馬拉松還可以。

一路走下來,於員不由得暗暗感嘆,這位張君,看著俊秀如處子,竟恁般能遠足。尊客不乘車,於員自然不便在車上自飲,只得在投宿時淺酌一番,至於什麼把酒巡山河,只能想想了。

如此走走歇歇,一路向西,七日之後,終於來到黃河邊上的靈州城。

靈州始建於漢初,迄今不過百餘年,雖然名為州,實際不過是一個縣。這靈州雖比三水縣要大一些,但人口稠密及熱鬧喧囂,卻不及三水那種異族雜居之地。韓氏兄弟、青琰等見識過三水喧囂的,倒不至於太驚奇。不過,當他們進入班府之後……

在班府僕役的引領下,牛車直接從側門進入班府前院,這裡已經有一眾下人在此恭候,居中者正是小侍婢蘋兒。

豪門僕役也是分等級的,蘋兒是小主人的貼身侍婢,在這府邸之內,相當於內宅管事,這一眾僕役中自然以其為首。

蘋兒一見張放,一雙杏眼彎成了月牙。施施然迎上前,屈膝行禮:「張君可算來了,叫人等得心焦。」

入城之前,張放已在城外河邊洗去手臉半斤塵土,否則此刻蘋兒看到的就不是帥哥而是「帥鍋」了。

張放邊拂去身上塵土邊隨意笑道:「誰等得心焦?是你家小娘子還是你?」一句話說完,方覺不妥。這可是古代,豈可隨意調笑?再看蘋兒,臉蛋果然成了紅蘋果。

失言的最好補救措施,就是趕緊岔開話題。張放故作不見,雙手一攤:「你看我們這一身風塵僕僕的,是不是先梳洗一下,才好拜見班都尉。」

蘋兒嫣然一笑,妙目流轉:「今日並非休沐,主人在上河署衙未歸。請張君與諸仆在府中暫歇,安心靜待。」

張放扭頭,正待招呼韓氏兄弟,卻發現青溪聚出來的一行人,一個個看著這雕樑畫棟、紅牆綠瓦、花圃園林發獃——這奢華的豪宅,與青溪聚所居的草屋相差著實太大,生平頭一回入住,那感覺,與後世農村娃突然置身於頂級別墅差不多。

雖然這「豪宅」在張放的眼裡實在算不了什麼,但他能理解這些山村少年的心情,溫和笑笑,道:「先梳洗休整,往後有的是時間欣賞。」

韓氏兄弟、青琰、渠良等人才燦燦收回目光,臉上震憾表情猶存。

蘋兒對這些山村少年的表現很是滿意,笑眯眯做了個請的手勢。

……

張放一行在班府後宅側院住了三日,來自靈武、富平及靈州的郎中,連番為韓重與渠良診治。諸醫者都對韓重預後表示樂觀,但對渠良的跛足,則無能為力。

張放對此表示理解,他原本就不抱什麼希望,以渠良這種舊創,就算放在現代,也未必能治好。而渠良更早已認命,能治好固然歡喜,治不好,也不影響種地……

青琰終於圓了買頭飾的夢,她在東城集市上買了兩個花冠,張放陪著一塊去並付錢。他一直不清楚花冠是什麼,待見到實物後,啞然失笑。原來就是類似後世發卡的女孩頭飾,不過其上點綴花飾比後世的發卡繁複得多,質地也有鐵、銅、竹、葦等不同,但沒見到金、銀飾器。銀在漢時稱為「白金」,很少見,金則較昂貴,在靈州這樣的小城邑,買主不多,店家自然不敢隨意進貨。若要買,只能先預訂。

青琰選擇的是竹花冠,但張放認為竹不經用,易斷;青琰遂選鐵花冠,張放又說鐵易誘蝕,然後拿起銅花冠,笑道:「就是它了。」

銅花冠最貴,不過當張放看到青琰戴在頭上,陡然由一個假小子,變成帶點小嫵媚的少女,就覺得太值了。不由想像當阿離將花冠戴在青絲上的模樣。

三天時間裡,班沅君並未露面。這可以理解,古時女子可不能隨便與居住府上的男賓私下相見。便是那小蘋兒,也只露過一面,便未出現。至於主人班大都尉,更未曾聽聞回府消息。

直到這一日……

多日未見的蘋兒再度出現時,張放便知道,上河農都尉,回來了。

張放身著一襲淡藍色的直裾深衣,交領及袖袍綉著深色雲紋彩邊,腰間結系兩條長長絛帶,行動之間,隨風飄動,煞是飄逸洒脫。

這件新衣是張放到靈州後買的,雖然不是寸錦寸金的蜀錦,卻也是絲帛好料,價格不菲。不過張放本就是習慣享受的人,只要條件允許,絕不委屈自己。剛發了一注橫財,不在衣食方面改善一下,實在說不過去。更何況在有身份人家做客,衣冠整齊也是起碼的尊重。

莫說是張放,便是韓氏兄弟、渠良及青琰等人,都買了新衣,還替韓父、韓家兄嫂、阿離、石牛一干人等都買了。只不過在這時代,平頭百姓只能穿麻布葛衣,與你是否有錢無關。

蘋兒在前頭領路,張放跟隨其後。不過他顯然不慣於跟在人屁股後,幾步趕上,與蘋兒走了個並肩,側首笑道:「蘋兒小妹妹,這幾日怎麼不見你啊?」

蘋兒翻了個可愛的白眼,微嗔道:「什麼小妹妹,好生難聽,我也不比你小多少。」

「小一日也是小啊,我大概……呃,我十三了,小妹子芳齡幾何呢?」

蘋兒下意識回應道:「十一……啊,不是不是,我忘了……」臉蛋羞紅,女孩子的生辰,豈可叫人知曉,忍不住又狠狠剜他一眼。

雖然張放並未說什麼討好的話,但憑著他拿捏女孩兒的手段,略加逗弄,便將蘋兒哄得咯咯聲不斷。走不到半程,張放已是一口一個「蘋兒妹子」叫得十分親熱,有關班府的情況,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張放不會簡單的認為僅憑班沅君的欣賞,就能派出府上管事,接他們這一大票人大老遠從陀螺山接來靈州,一住三日,管吃管喝管治病。真正的原因應當是班府主人,也就是上河農都尉班況對他產生了興趣,估計十有八九是因為自己這個「甘露金童」的形象。

班況既然籍著女兒的由頭大老遠接自己過來,自然是為了詳細了解自己的情況。那麼,張放同樣也得對這位農都尉有所了解。這幾日我逛這靈州城,有意無意打探班府尤其是班況的情況,的確得到不少消息,雖然都是盡人皆知的東西,至少令他心裡有了底。此刻再旁敲側擊,從蘋兒嘴裡又掏出不少料,張放心下更為托底了。

班府後宅,走過一道長長的曲折迴廊,前方出現一座八角水榭,斗角飛檐,朱漆立柱。水榭與木廓相連,三面環池,荷葉田田,微風拂面,帶著一絲淡淡清香。

水榭亭子里,或坐或立著兩男一女,男子俱是高冠廣袖,跪坐談笑;女子憑欄而立,似乎在往池裡拋魚食。

蘋兒上前恭敬行禮:「主人、六先生、小娘子,張君來了。」

少女轉身,兩名男子停止交談,六道目光一齊看向張放。

張放駐足於階下,深揖一禮,朗聲道:「青溪張放,見過班公、六先生、沅君小娘子。」張放確實是想「朗聲」,可惜,他正值變音期,這嗓音怎麼也「朗」不起來,與他翩翩濁世美少年的外貌很是不搭。

少女上著淡綠襦衣,下著藕色長裙,纖細的腰肢以同色絲帶束緊,更顯得盈盈一握。腰畔結環佩玉,更懸五色香囊,裙裾委地,婷婷玉立。

班沅君。

「又見張君了,張君風采如昔,沅君也可安心了。」少女垂首屈膝還禮。

兩名中年男子暗暗點頭,果然是難得一見的風流人物,如此風姿儀態,縱是長安豪門公子,也未必能及,怎可能是山村野夫?此中定有緣由。

右側高冠男子抬袖道:「請張君入座。」

張放揖禮道:「謝班公。」昂然而入,脫去鞋履,踏上潔白的蒲席,扶膝跪坐於矮几後。

這高冠男子正是班況,雖然對這未曾謀面的少年竟能認得自己感到些許驚訝,卻只是微笑點頭,並未發問。

張放入座之後,又向那位「六先生」致禮:「見過達遠先生。」

中年微感訝異:「張君識得某?」

「不曾。」張放微笑道,「但在下對敢於遠涉西域,橫行戈壁大漠之人,最為佩服。」

中年淡然掃了一眼侍立在班沅君身邊的蘋兒,料想是這小婢透露,含笑道:「不敢,在下班行,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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