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身世疑雲 第十五章 屬國三水

夏日炎炎,塵土飛揚,一條坑坑窪窪的官道上,走來七人。均戴著蒲草編成的斗笠,背著狹長草筒,推著兩輛轆車,骨碌碌的木輪響聲,在荒野上回蕩。

走在中間的一人,抬手頂了頂草笠,露出一張滿是灰塵被汗水沖成一道道印子,卻仍難掩俊逸的面龐,正是張放。

屈指算來,張放來到青溪聚已經十餘日了,儘管生活條件很艱苦,但在張放看來,大不了就當是回到大學時代下鄉支教好了,也並非不能忍受。只是生活條件差點沒啥,背後卻有一群亡命之徒,如附骨之蛆,時刻盯住自己,隨時要取小命卻又算怎麼回事?

歷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之理?連睡個覺都不踏實,生怕有命閉眼沒命睜眼。若非有強大的精神力,極短時間就能補充精力,估計不用別人動手,自個早就崩潰了。只是這樣拖下去終究不是個事,不收拾掉這伙亡命之徒,最終倒霉的還是自己。

經過三次失敗的刺殺之後,這夥人已變得十分謹慎,很長時間沒見動靜。張放覺得,是時候主動出擊了。在此之前,他需要做一些準備,而這些準備工作,在青溪聚是無法完成的。

「我要去一趟附近的城邑。」張放一大早就向韓父說道。

「附近的城邑?」韓父欲言又止,期期艾艾道,「西邊倒有是一處城邑,距此不過五十里,只是……」

張放眉毛一揚:「有何不便之處?」

「城邑名為三水,乃是匈奴屬國。」

「什麼?匈奴……屬國?」張放直眨眼,這不是大漢的地界么?怎麼扯到匈奴去了。

在韓父的解釋下,張放這才明白,這匈奴屬國設置,最早始於武帝時期。彼時匈奴渾邪王率四萬眾降漢,武帝「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屬國。」即設五屬國以處之,並置都尉治之,這樣的城邑,就叫屬國都尉。其性質,類似於今天的民族自治區。在帝國的西北,就有不少這樣的地方,而三水(今寧夏同心縣),便是其一。

當然,以韓父的見識,不可能說得那樣條理清晰。以上內容,是張放根據韓父所說的關鍵部分,大致推導出來的。

在張放所處的時空,匈奴人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絕跡,對於這個歷史上聲威赫赫的民族,說不好奇是假的。既可以瞧瞧匈奴人的模樣,又能順便把事情辦了,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好,就去三水。」張放說這話時很是興奮,絲毫不在意韓父那張苦瓜臉。

於是,在韓氏三兄弟、青琰、石牛等一眾青壯的護衛下,張放一行,出現在去往三水屬國的路上。

五十里路不算遠,但步行也夠戧,尤其近半路程都是山路。張放這段時間雖然加強鍛煉,畢竟時日尚短,光是這陀螺山二十里山路,就累得夠戧。石牛讓他上轆車推載一程,但張放拒絕了。他雖是少年之身,卻有一顆成年堅韌之心。

前方,一個人影遠遠奔來,青琰眼尖,歡聲叫道:「渠良回來了。」

這群人中,去過三水的,只有兩人,一個是韓義,一個叫渠良。其餘諸人,生平從未走出青溪里方圓三十里。便是韓義與渠良,也有好幾年沒去過三水了。為防走岔道,張放讓渠良先行出發,打個前哨,餘人遠遠跟著,一旦有誤,就地折返,不致於跑冤枉路。

頂著烈日走了大半天,來到一處半乾的小河旁,韓義與渠良都認出這是一處叫「七里河」的所在,之所以叫七里河,正因為此地距三水恰好七里。於是讓渠良前往打探——畢竟是匈奴人聚集的地方,心裡不託底,餘人就地休息。

韓氏兄弟、石牛等人走到河邊掬水洗一把臉。張放與青琰原本也想洗臉,但望著渾濁的河水,眉頭直皺,互相看了一眼,還是老老實實從轆車上取來飲用的木筒水,倒出一小捧,慢慢擦拭面孔。

韓義看著泥漿似地河水,抬頭望望熾熱的烈日,搖搖頭:「前幾日到聚邑上買糧時,那糧商就有言,今歲已旱旬月,收成怕是難好。現下看這七里河如此,只怕是……唉!」

就在這時,渠良回來了。

「我看過了,沒事,可以帶兵器。」這是渠良帶回的消息。

張放的歷史雖然不是很好,卻也知道,一幫挾刀持劍的人,公然出現於鬧市,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絕對不允許的,不過對於屬國卻是個例外。對匈奴人而言,刀劍弓馬,就是他們的生命。據韓義與渠良說,三水是不禁止帶兵器入城的,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為了保險起見,必須先行確認。

渠良帶回的消息,令眾人大大鬆了口氣,要是兵器不能帶進城,可就麻煩了。

「你們猜,後面會不會有人跟蹤我們?」青琰突然冒出一句話。

韓重搔搔頭皮,道:「我一直很留意後方,卻無發現……」

韓駿嘿了一聲:「沒發現,並非沒有。」

張放目光向道旁兩側雜樹林一掃,淡淡道:「這般地形,要跟蹤一群人而不被發現,太容易了……不必在意是否有尾巴,走吧,進城。」

……

張放自降臨到這個時空起,就一直在陀螺山轉悠,這是第一次來到一個能夠稱之為「城」的地方。

三水,在闢為匈奴屬國之前,是一個縣城。眼下行政級別是上去了,但規模仍然是縣級。

遠遠看去,城牆低矮,不過三四米,俱為夯土壘成。城牆上插著各色幡旗,旗下立著頭戴赤幘,身著短襦,外罩短皮甲,下著窮褲,綁腳,手持長戈的大漢衛士。夏風吹拂,烈日高照,那一張張黑紅的臉膛,汗珠流淌。

張放佇足於城下仰望,久久無言。這就是大漢的軍士?沒有頭盔,沒有甲裙,沒有佩刀,沒有盾牌,沒有軍靴……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樣啊!嗯,似乎漢朝的郡國兵裝備是最差的,京師兵與邊防軍大概會不同吧。

入城之時,眾人心裡仍有些惴惴不安。細論起來,他們七個人,卻擁有一把劍,三把刀,一柄短刃,一副角弓,只有渠良空著手。儘管兵器全塞進草筒里,粗看並不顯眼,但明眼人只看外形,就能猜到是何事物。

令眾人慶幸的是,他們所擔心的事並未發生。在渠良手捧十錢,笑咪咪交到城門守卒手中後,守卒點點頭,大手一揮,放行。

一進入城內,撲面而來的是夾雜著人體與牲畜所混合的難聞異味。入目所見,草棚鱗次櫛比,棚下有賣瓜果的、有賣各種骨制器的、有賣活羊死狗的、更有賣奴隸的……街上行人,多是髡頭結辮,鬍鬚糾結,面孔黑里透紅,身材矮敦粗壯,穿半截羊皮襖,肉袒半臂的胡人。狹小的城池裡,人聲喧嘩,牛馬嘶鳴,更有羊駝的哞哞之聲,此起彼伏,令人頭大如斗。

韓駿、韓重、青琰,包括石牛在內,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熱鬧場景,一時間看得呆了。

在張放眼裡,這個縣城,比諸後世最落後的小鎮都不如:街道窄小,房屋低矮,蘆葦為頂,夯土為牆。牲畜糞便滿地,蠅蚊牛虻亂飛,各種髒亂差……這哪像一個縣城,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牲口交易市場。

如果不是確有要事,張放會毫不猶豫轉身,從哪來回哪去。眼見韓氏兄弟,甚至青琰眼中都有種躍躍欲試,想投身人群的意思,張放立即按住肚子,高聲道:「走了大半天,早晨那點油水早化了。你們去哪我不管,我只去吃食。」

這一刻,能將韓氏兄弟、青琰與石牛等人從逛街的強烈慾望中拉回來的,也只有這兩個字——吃食。

果然,張放話一出話,韓氏兄弟、青琰、石牛眼裡逛街的渴望立馬轉為對食物的狂熱。

當下由渠良帶頭,一行穿過人群,往城東而去。

這等小縣城,並無幾家食鋪,僅城東、城西各一家而已。從外表上看,除了門前挑出一方白幡,上書「酒肉鋪」三字,表明是個食鋪之外,還真看不出,這佔地達三四畝的大院子,竟是個食鋪。

張放一行進入食鋪時,已過飯點,店鋪內人不多。舉目所見,食鋪很寬敞,至少有三百平米,分上下兩層,只是缺少窗戶,顯得頗為陰暗。店內分四排共擺放著四十多張几案,案後置席。在店鋪東北角,擺放著一排足有半人高、雙手合抱的大缸。據渠良說,那是酒樽,內盛各種酒,想喝的話,自行取瓢舀飲即可。

張放七人各尋几案入坐——漢朝此時還是「分食制」,即每人一桌,而不是後世常見的圍成一桌宴飲。

店鋪的保佣(即店小二)上前,殷勤詢問吃什麼,眾人以目視張放。

保佣頗有眼色,立即知曉付賬的主兒是誰,當下點頭哈腰來到張放面前。此時張放正好將斗笠摘下,那保佣一見,眼睛頓直——這邊鄙之城,何時竟現如此俊雅人物?

能夠在這魚龍混雜之地當保佣的,都是心思機敏之人。雖見張放一襲布衣,卻儀容不凡,一望可知非等閑之輩。當下不敢多言,只問吃食。

張放饒有興趣地詢問都有什麼吃食,保佣板著手指,一一細數,諸如湯餅、胡餅、餌餅、麥粥、甘豆粥、羊、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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