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定鼎之爭 第577章 大局已定

張易之領著五名太子衛率士兵急急地向玄武門奔去。周遭的情形比方才好了不少,四處亂闖的宮人還是有,但明顯少了。不過,見到張易之身後那些一身甲胄的士兵,他們還是會發出一陣驚恐的叫聲,四散逃逸。

張易之對這些倒是不在意,他的心中,還在牽念著上官婉兒那邊的事情。武則天本人,才是今晚這場宮變的關鍵,若是武則天被殺,武顯作為一個極為弱勢的太子,恐怕控制不住局面。到時候,神都城內的局勢,會走向何方,實在是很難說清楚。就算是引起內戰,將整個帝國都拖入戰亂之中,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武則天不能死,至少現在絕不能死。

武則天身邊的兩個人也是張易之極為在意的,也不能死。一個是張昌宗,他是張易之的兄弟,章雖是在當面首,卻也是為了張家,張易之自然是萬萬不願意他受到傷害的。還有一個,就是上官婉兒了,這是一個在張易之的心目中佔據著很特殊地位的女子,從情場老手張易之的角度看,她距離被征服,只剩下了最後一層窗紙,張易之自是不論如何也不願她受到傷害的。

說也奇怪,現在這東宮附近一帶,除了偶爾倉惶路過的宮人,就沒有什麼人活動,也聽不見什麼聲音。

張易之有些憂心。因為只要是整個皇城範圍內還有大型的廝殺在進行的話,還是能聽見的。沒有聽見廝殺的聲音,就說明至少大型的廝殺已經是結束了。那麼結果是如何呢?張易之一無所知。

不過,張易之也知道,不管那邊的結局如何,現在自己是無能為力的。好在武顯夫婦都沒有死,即使武則天死了,他還可以依託武顯夫婦,去和叛軍周旋。畢竟,叛軍的頭目武隆基已經死了,他們現在即使殺掉了皇帝,也是群龍無首,也就好對付一些了。

張易之再次向西望了一眼,繼續轉身向玄武門行去。

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呻吟。這個聲音很小,聽在張易之的耳朵里,卻不啻晴天霹靂,因為他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小到大,他幾乎是每一天都要聽見這個聲音。這正是他兄弟張昌宗的聲音,不會錯的,張易之根本不可能連張昌宗的聲音也聽錯!

張易之循聲望去,就看見前面的路上,躺著一個人。他想也不想,立即衝上去叫道:「六弟?」

那人身子微微一震,然後緩緩地抬起頭來,一眼看見張易之,一雙含情的眸子里,立即氤氳出淡淡的霧色:「五哥!」

張易之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走在半路上,居然也會遇見張昌宗,那感覺真是又驚又喜,千般滋味,同時湧上心頭。他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話了,憋了一下,還是淡淡地說道:「走吧!」

張昌宗身上雖然被幾個人踩過,畢竟沒有傷及要害,他一直趴在這裡,只是因為自己不想起來而已。此刻忽然看見兄長,對於生命依然磨滅的興趣又復活了少許。聽見張易之的話,他立即爬起身來,跟在張易之身後而行。

張易之看見張昌宗並沒有大礙,大大放下了心。原本,他剛剛認出張昌宗的時候,心都已經涼了。在這樣一個夜晚,躺在地上的人除了死透的,基本就剩下那半死不活的了。張昌宗那樣地躺著,嘴裡還發出那種輕微的,卻蘊含著深切痛苦的呻吟聲,張易之豈能不疑心。

張易之一直都希望張昌宗能離開皇城回家。就算他無所事事,整日介在街頭混跡,什麼正經營生也不去理會,也比在宮裡當面首要強很多。他忽然發現,這次的宮變是說服自己這位兄弟的契機。

宮闈這個地方,你若是不接觸它危險的一面,很難不被它絢爛多姿的外表給迷惑。以前的張昌宗,就是一直被它絢爛多姿的外表所迷惑,眼中只有榮華富貴,只有那種為所欲為的快意,今晚的事情卻能夠讓他看清絢爛背後的危險。這次死裡逃生是幸運,下次呢?下下次呢?

張易之在心裡頭組織著語言,決定趁著這次的機會,先把張昌宗弄回家中,然後趁機說服他不要再回皇城。現在的張易之,對此有了信心,因為如今的張家多了一個秘密武器——韋蘭心。母子連心,只要雙方把誤會都祛除掉,韋蘭心的話自然是要比其他人,包括張易之本人都要有用的多。

想一想,張易之說道:「我現在還有點事情要去一探太平公主府,你先自己回家,哦不——」

他驀然想起,張家也是叛軍的主要目標之一,也不安全,而太平公主府那邊,張易之是不可能帶著張昌宗一起過去的。略一沉吟,張易之叫過一名士兵道:「你現在領著我六弟到你們自己家避一避,明天找個無人的時機,再把他送回張府。」

那士兵和一愕:「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太平公主府如果有危險,多你一個不多,若是沒有危險,少你一個不少,你儘管領著他去便是!」張易之斷然道。

那士兵只好應了一聲。張昌宗現在腦子裡還是昏昏沉沉的,他對於張易之不讓自己徑直回家,卻讓他去一名士兵家中暫避有些疑惑,但卻沒有發問的慾望,默默地接受了張易之的安排。

與此同時。明德門前,正在發生著一場對峙。

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腰懸佩劍,神情威武而冷峻,先是出了名將的風範。而在他的身後,一百多名羽林衛士兵,卻是神色各異,一個個目注著城樓之上,不停變換著神情。

這時候的武則天,重新恢複了她作為一個七十多歲老婦的模樣,蒼老而無神,只是在上官婉兒的攙扶之下,才能勉強站立。這讓伸手扶住她的上官婉兒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恍惚,彷彿方才那個健步如飛的老人家,並不是眼前的這個女子,眼前的這個老人家虛弱得連一陣微風都能把她吹倒,如何能發揮出那種跑步速度呢?

武則天的眼中,泛起極端真實的悲憤。她的腦海里,還在不時地回放方才的那個畫面。張昌宗那無奈的眼神,就像是一把掃帚一般,總在她的心裡頭掃來掃去,而張昌宗那無奈的呻吟聲,就像一把鐵鎚一般,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她的心靈。縱然她是一個具有鋼鐵一般冷硬心腸的女皇,這時候也感覺到了一種濃烈到極致的憤懣。

「若是方才躺在地上的,換成是他,我會不會丟下他一走了之呢?」驀然間,武則天的心下閃過這樣的念頭。她發現,自己的答案居然是不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那個人若是「他」的話,她寧願自己立於危牆之下,也不願「他」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眼前!

這個念頭讓武則天羞愧。因為她早已把「他」塵封進了她記憶的深處,從不會翻出來,以至於就連她自己都覺得,「他」不過是自己當時的嚮往而已,一個好的臣子,比一個好的情人,對她來說更重要。

而現在,這個發現讓武則天極為憤懣。對自己憤懣,也對叛軍憤懣。對自己憤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對不起「已經死去」的張昌宗,不但在關鍵時刻拋棄張昌宗自己逃走,還把他在自己心裡頭的位置,放在別人之後。對叛軍憤懣,理由則更加簡單——他們逼死了張昌宗,而這,就足夠構成武則天毀滅整個世界的全部理由了。

城樓之上,幾十名城門守軍在那城門郎的率領之下,一字排開,齊齊地將兵刃對準下方。他們都十分緊張,也十分的興奮。今晚對於他們來說,是一次極大的危險,也是一次飛黃騰達的良機,他們都決心要抓住這次機會,徹底翻身,登上夢想的高位。

「朕承蹕多年,夙興夜寐,自問還算勤政。中間,朕也曾有一段時間,被小人蠱惑,做出了一些違背朕本意的事情,但得到朝中忠義大臣的提醒之後,也是一一撥亂反正。如今,我大周海內昇平,對外的大戰,更是連戰連捷。就算是對爾等羽林衛,對你李多祚本人,朕也自問一向是量才使用,並沒有半分虧欠之處,爾等今日圍駕,卻是為何?」

武則天的聲音不大,卻遠遠地傳播了開去,場中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多祚道:「陛下見諒,臣等並非是要逼宮,實在是因最近朝中奸佞作祟,弄得人心惶惶。正如陛下所言,臣等食君之祿,不能不憂君之事,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只要陛下肯交出那奸佞之臣張昌宗,滅其全族,然後傳位給相王,臣等甘願自縛於陛下之前,單憑發落。」

李多祚一言方了,武則天這邊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身邊的士卒卻是竊竊私語起來:「不是只殺張昌宗嗎?為何還要滅族,他兄弟張五郎可是我大周朝的干臣哪!」

「就是!還有,當初不是說不逼陛下退位的嗎?怎麼卻要讓她讓位於相王?」

「……」

李多祚的神色漸漸變了,他忽然意識到,今晚的事情要失敗了。宮變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士兵是脅從,如果一開始就斬殺了對方的首腦,讓士兵沒有了退路,後面不管做什麼,他們都只能跟著。而今天晚上,李多祚可謂什麼重要人物都沒有殺,徑直圍住了皇帝,士兵們沒有經過鮮血的刺激,還沒有眼紅,面對皇帝,信心難免動搖。

武則天看見這一幕,笑了,喝道:「樓下諸位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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