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都風雲 第030章 長安來人

來俊臣聞聲,手上一顫,長劍在衛遂中的脖子上划了個口子,鮮血頓時溢了出來。不過,不論如何,來人的這一聲喊,還是有作用的,至少衛遂中的性命暫時保住了。

在兩盞燈籠左右夾護之下,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緩緩向這邊行來。這男子身材頗為高大,笑容可掬,面目還算清朗,只是這笑意裡面,卻含著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陰冷之氣。應該說,單純從氣質上而言,他比起來俊臣來,更像個壞人、惡人。

「吉頊?」來俊臣見了來人,大為驚異,竟然失聲喊出了對方的姓名。隨即,他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又補了一句:「吉少府!」

原來,來人便是合宮縣尉吉頊。合宮縣,便是以前的長安縣,武則天於去年封禪中嶽嵩山之後,將年號由「天策萬歲」改為「萬歲登封」,這也是武則天登位七年以來所用的第八個年號。同時,她又把原來的長安縣改名為合宮縣,由寵臣吉頊任縣尉。

其實,和來俊臣一樣,吉頊也是靠告狀發家的,只不過,他年輕時候飽讀詩書,也算是滿腹經綸了。所以,這些年以來,他漸漸不再像來俊臣這樣靠告密和殺人來陞官。正因為如此,這兩年他和來俊臣之間可算是漸行漸遠,今日他的忽然來訪,令來俊臣不由得大為驚訝,竟連躺在地上的衛遂中都忘記了。

「吉少府,你怎麼跑神都來了?」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來俊臣故作鎮定地笑了笑。很難理解,來俊臣這樣一個連宰相、大將軍都不放在眼裡的人見了吉頊,卻頗有點心虛的樣子。

吉頊也是微微一笑,看了看周圍的眾人,道:「來少府,借一步說話如何?」

來俊臣有些猶豫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衛遂中,一臉戒備地說道:「吉少府莫非是要為此人求情嗎?」

吉頊哈哈一笑,道:「劍在來少府手上,此地又是來少府的府上,來少府難道還怕聽我說兩句話嗎?」他的笑聲很大,但卻並不能給人一種爽朗的感覺,反而令人越發的覺得森冷,似乎這笑聲里透出來的,也儘是森冷之氣。

來俊臣皺了皺眉頭,他顯然就吃了吉頊這激將的一套:「好,吉少府裡面請!」

吉頊也不客氣,負手昂然而入。張易之在屋頂上見了,不由「嘖嘖」稱奇,在來俊臣這樣一個大煞星、大魔頭面前,一般的小官能從容出言就很不容易了,沒想到這吉頊隱隱還在氣勢上壓制住了來俊臣,這可真算是奇聞了。

來俊臣回頭看了一眼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徑直在几案前坐下的吉頊,眼中閃過莫名的神色。隨即,他又回過頭來,向手下吩咐道:「給我把他捆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把他放開!」

由於來俊臣的長劍就指著衛遂中的要害,衛遂中本人和他的手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而且,氣勢這東西「再而衰,三而竭」,此時衛遂中那些手下們熱血已經冷卻,也開始考慮自身的退路問題了,就算是沒有來俊臣的長劍,他們也未見得會拼了命的保護衛遂中。

看著衛遂中被綁起來,來俊臣這才回過身子,走進房間,順手觀賞房門並且上了門閂,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也不知是忘記了還是怎麼的,他竟然沒有把長劍插回掛在牆壁上的劍鞘中,而是等坐下之後,把劍往自己面前的几案上一丟,才向吉頊說道:「說吧,吉少府,你怎麼來了神都,找我又有何事,總不會能掐會算,知道衛遂中今夜要遭難,特意來為他解厄的吧?」

吉頊再次發出了那種滲人的笑意,遲遲不住,直笑得來俊臣大皺眉頭,而屋頂上的張易之也是頭皮發麻。

「說起來,來少府最近復起之後,聲威不墮,可喜可賀啊!」對於來俊臣的問話,吉頊竟是一個也沒有正面回答,卻把話題扯到了一個無關的地方。

來俊臣也不繼續追問,卻說道:「何出此言?」

吉頊一雙眼睛饒有興趣地盯著來俊臣几案前的那把劍,說道:「其實我很早就來到了坊門口,只是不論如何,也叫不開坊門,就這樣和守閽在那裡耗了許久。可不想,我後來剛提及你來少府,那守閽二話不說,立即開門。想起來,我至今尚且覺得不甘哪,早知道一開始就提來少府的大名,何至於在這朔風之中受恁般苦寒!」說著,又是一陣笑。

來俊臣卻沒有跟著他笑,雖然吉頊的話里似乎有示好的意思,但來俊臣還在等他的真實目的。

吉頊見來俊臣並不接話,只好苦笑一聲,繼續說道:「來少府,今日我來的遲了,不知你為何要殺衛遂中。不過,不拘是為什麼,我想你還是不能殺他!」

「為什麼?」來俊臣不動聲色。

吉頊洒然一笑,道:「來少府難道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嗎?衛遂中若死,來少府還有多少人可以信任呢?」

來俊臣的眼神未不可察地變了變。吉頊這短短的一句話,卻恰恰擊中了他的要害。來俊臣對於百官的威懾力,主要就是來自於他身邊的人。肅政台(也就是以前的御史台)的一大幫監察御史、侍御史們就是來俊臣的資本。只不過,這些御史們和來俊臣再親近,也不如衛遂中親近,一向最為善於籠絡身邊人的來俊臣若是連衛遂中也殺了,那些御史們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對他百般信任,就難說的很了。

略略一沉吟,來俊臣還是有點頹然地說道:「好吧,你贏了!」

像是早就知道來俊臣會答應一般,繼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今日我私自來到來少府的府上,是有一場大富貴要交予來少府去獲取,來少府,撥雲見日,誠斯時也!」

來俊臣眼中一亮,他終於明白吉頊為什麼會這樣半夜三更的來見自己了,他根本就是私自進京的。按照律法,作為地方官員,如非遇有特殊情況,是不能擅自離境的,吉頊從長安跑到了洛陽,這本來就是違法的。所以,他大白天也不敢來找自己,而是選擇在半夜三更的前來。如此想來,他剛才叫坊門的時候,守閽之所以不開門,應該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報出自己的真名,或者乾脆不肯自報身份,守閽膽小,如何敢隨意將不明身份的人放入。

想通了這一節,來俊臣隱隱有些興奮。吉頊如此謹慎小心,就說明他要說的,一定不是一件小事,而來俊臣平生最喜歡乾的就是所謂的大事,而且眼前他也需要一件大事來重振自己當初的聲威,重拾自己當初的權位。小小的八品縣尉,終究不是他來俊臣心目中的終點。

「哦,吉少府有心了,既然你有這麼一場大富貴,為何不自己獨取,卻要找我來俊臣分享呢?」儘管心動不已,來俊臣卻絲毫也不願在吉頊面前顯現自己的急切,他儘可能淡然地說道。只不過,略微有些發顫的嗓音還是出賣了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哈哈哈!」吉頊又是一陣大笑:「來少府此言,真是太見外了。想當年,咱們可是一起出仕的,到了今日,咱們分別身為京縣縣尉,不是天降的緣分嗎?兄弟我有了好處,豈能忘記了你來兄呢?」

張易之在屋頂上聽得一陣肉麻,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眼前的兩個人雖然言笑晏晏,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面和心不和,至於吉頊說的有了什麼富貴,還要和來俊臣分享,這種鬼話,也只能騙騙小孩了,誰也不會當真。

不過,張易之對於吉頊所說的那場大富貴,卻不免期待了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場富貴,竟然能讓吉頊這樣一個地方官擅自離崗,而且,他所到的,可是神都啊,這裡認識他的人一定不少,萬一被人認出來,然後捅出去……

來俊臣心下大罵:「你這廝和我還不是一樣的出身,當了幾年的官兒,倒是愛惜起羽毛來了,得罪人的事情,自己不願去干,卻交給我,還給我說什麼『分享富貴』!只不過,嘿嘿,我來俊臣豈是隨便誰都可以利用的,且聽你說說這是一場什麼樣的大富貴再說!」

當下,來俊臣也發出了一陣大笑,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的親切:「如此說來,就要多謝吉兄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吉兄不妨直說吧!」有了利益為橋樑,兩人之間的談話氣氛果然就不一樣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改了稱呼。

「來兄應該也聽說過那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術士張憬藏吧?」

來俊臣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張易之卻是心下一動,他頓時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劉思禮的府上看見的那個身影,那個能讓吝嗇鬼劉思禮甘心點燃許多的燈火招待的張憬藏大師。一想到這裡,張易之不由得張大了耳朵,繼續認真地聽下去。

「傳說這位張大師極少算卦,但每出一爻,無不準確。而且,此人最善算人官運前程,他說了誰將要陞官,無有遺漏的,而且應驗的時間,都非常短。」來俊臣補充了一句。隨即,他眼神一動:「吉兄的意思,這個人有問題?」

吉頊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來兄以為呢?」

來俊臣略略沉吟:「照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蹊蹺。自來很多術士都自稱神算,但像張憬藏這樣每爻必中的,似乎還是頭一次遇見。難道這個小小的術士竟能控制朝廷,控制吏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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