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赤氣沖雲宵 第101章 出降(下)

這時夜色蒼茫,雲星橫空。

茫茫天際之下,遠處王鎮軍的營地格外顯目。

三萬人的大營,連綿數里,裡面到處是篝火,夜下看去,一片赤紅。

杜恭真站在城頭,望著城下,一時陷入沉思。

他身旁的杜冉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終因對方積威甚重,而勇氣漸消,只站在一旁,不敢發一言。

對這位叔父,杜冉既敬且懼,縱然他有些野心,只要叔父還活著一日,他絕不敢有所造次。

順著叔父目光,杜冉將目光落在連綿數里的大營上,這星光下,這點點營帳篝火,連成了一片,此起彼伏,浩瀚如海。

「士氣高昂,實力強大!」杜冉有些貪婪的望著城下軍隊,若是這支軍隊是屬於他,那他所想要擁有的一切,就必會唾手可得。

可惜,這樣一支軍隊,是屬於王弘毅,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奪去了所有同輩人的光輝。

這時,沉默中的杜恭真回過神來。

「冉兒,紅澤城中,還有多少士兵?」盯著連綿數里的大營,杜恭真用沙啞著聲音,低沉問著。

這聲音很低,除身旁杜冉外,無第三人聽到。

杜冉心中一動,看了上去,只見叔父眸子中,突然之間燃燒起一朵幽暗的火焰,卻只能不甘不願的回答的說著:「叔父,城中尚有三千餘人。」

「三千……哎!」這數目,令杜恭真眸子中幽火轉眼熄滅,一閉眼,心裡嘆息,自己龐大的基業,已經在這次戰役中灰飛煙滅。

「……現在士氣如何?有多少可戰之人?」杜恭真繼續問著。

「叔父,城中士卒,休養幾日,或能恢複士氣和戰力。」杜冉想了想說著:「至於現在可戰的人,只怕三百都湊不起來。」

杜恭真聽了,眼神黯淡下來,喟然嘆息一聲,彷彿用盡了氣力,頹然說著:「兵無常法,戰無常道,唉,三分人事,七分天命。」

說著杜恭真實際上已經凄然淚下,只是這時天暗,又在看著遠處,久久沒再言語。

即便不問,杜恭真是大將,豈不清楚,經過成都軍這一番圍攻,傷亡慘重,若一直不曾有援軍來,或許這些士卒在與敵軍殊死搏鬥間,還能迸發出些殘餘鬥志來。

可現在,援軍到來,一舉大破魏存東,底下士兵已經泄了氣,鬆了勁,再戰就難了。

杜恭真注視著下面連綿的大營,若自己還有一千可戰之兵,自己就敢於搏一搏,夜襲大營,可是現在……

「叔父,您是否……決心迎王鎮軍入城?」在此情況下,杜冉自是想了解叔父會做出何等決定,這關係到自己未來存亡與否,以及杜氏一族命運,於是杜冉吞吞吐吐說著:「按事先約定,救援之後……」

「容我再思量一下。若王弘毅派特使入城,你便說我病倒於塌,拖延一時,唉,容我再思量一下……」嘆息著,杜恭真轉身下城樓。杜冉跟了上去。

路過的城樓上,斷肢負傷士卒,低聲呻吟聲,不斷入耳,沖鼻血腥氣,絲毫不曾令這位昔日名將蹙一下眉頭。

「好生安置這些傷員,能救治的莫要放棄。」臨下樓前,杜恭真轉過身,對隨自己到城樓石階處的杜冉說著。

「請叔父放心,小侄已喚來城中醫師,讓他們取來庫存金瘡葯,為這些士卒進行救治。」杜冉這點還是能保證,於是回著。

杜恭真點點頭,現在急需回去,休息一下,同時思考一番接下來該做出何等決定。

城外戰場,已被打掃乾淨,接下來,王弘毅必會虎視耽耽,現在如何是好?

下了城樓,坐進馬車,晃晃悠悠的,杜恭真一時昏睡過去,馬車猛地一停時,他方從睡夢中赫然驚醒。

「已經回來了?」從車窗口向外看去,顯然已至大帥府,這時,入夜深了,更鼓聲從遠處隱隱傳來,更增加了四周的寧靜。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猛的皺起了眉。

五六個府邸僕人,極狼狽,正被士卒捆綁住,向府內拖去,門口住站定的管家,臉色陰沉著,很是難看。

杜恭真看了一眼,先沒有吱聲,下了馬車,在廊下跺跺腳,自走進大廳,在椅上坐了,慢慢喝完了一杯茶,才說了聲:「讓管家進來。」

「是!」自有親兵跟隨,聽到命令後,立刻去傳達著命令。

「大帥,您回來了。」片刻後,這管家進來,忙換上一張笑臉,過來行禮。

「他們是怎麼回事?」杜恭真目光鎖在管家臉上,沉聲問著:「說吧,都用上了府上的親兵了,這幾人是怎麼回事?這時,莫非……家中還出了叛逆不成?」

被杜恭真這目光一掃,管家背脊一寒,幾乎瑟瑟發抖起來:「大帥,這幾個奴才倒不是叛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杜恭真便坐於椅上,冷冷問著,也難怪杜恭真會想到這上頭來,此時局面紛亂,自然有所猜疑。

「他們擔心怕事,想趁亂逃走!」管家垂首站在杜恭真面前,小心翼翼說著。

「逃走?」杜恭真是聰明之人,一轉念明白了前因後果,不禁冷笑出聲。

「呵呵,這等行為,還不算叛逆是什麼?家主遇險,家僕不僅不思與杜家共存亡,反倒想溜之大吉,倒還真是忠僕啊。怎麼,城外成都軍潰敗,文陽軍勝而不退,他們這些奴才,就察覺出不好了?嘿嘿,這等敏銳,真是人才,人才啊!」

他冷笑著,自言自語,對面站立著的管家低著頭,連目光都不敢與之相對。

「大帥,這幾奴才如何處置……是否,是否仗斃……」直到杜恭真沉默許久後,管家方小心翼翼詢問著。

身為杜家的管家,他對這一代杜家家主還是有些了解,知道這時杜恭真看似平靜,實際上,已是處於發怒邊緣,一個處理不好,只怕會連累到自身安危。

彷彿根本看不見眼前之人小心翼翼模樣,杜恭真轉過身,隨意的揮揮手:「交於你處置吧,這事府里都有規矩,你身為管家,自然知道怎麼樣辦理,你且下去吧,叫他們在外面守著,吾若不喚,不得入內。」

「是!」管家不顧頭上一層冷汗,得到命令後,小心翼翼退出書房,將門關好。

出了門去,管家走到了走廊處,就有人迎接上來:「六爺。」

「把這幾個奴才亂棍打死!」管家陰沉著臉說著。

這時,已經是半夜,房裡只有一支蠟燭,杜恭真沉默了許久。

剛才這幾個逃奴的事,在往昔,杜恭真連問都不問,自然有下面的人處置,但在這時回來,遇到這事,卻使他心中翻滾,此時他內心裡,只是說不盡悲哀。

「王弘毅啊王弘毅,實是想不到,最後老夫會敗到你手中……」

坐在桌案後,這股心中熱火漸漸熄滅,心中就感覺到遠懼,現在人心如此浮動,若是王弘毅攻城,已經瀉了勇氣的士兵,還能抵抗嗎?

就算抵抗,又能維持幾日呢?

自己已經老了,這時如果硬是違抗下去,杜家又會怎麼樣呢?

還有自己三個兒子,想到這裡,他眸中火焰徹底熄滅,嘆了口氣:「來人!」

書房外面,親兵和近侍一直都在原地站著。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就有人想著讓管家勸著休息,這時,突然之間聽見傳喚,下面的人忙掌燈進來。

杜恭真見有人進來,平靜的說著:「你立刻去召見著洪禮來見我。」

洪禮就是信使,至於管家如何處置方才之事,杜恭真已無心去理會。

聽了這話,立刻應著,出去,雖然這時已經深夜,這洪禮想必已經睡了,可是大帥叫人,就算睡了也要喚醒。

果然,沒有多少時間,洪禮就來了:「大帥,你叫我?」

杜恭真語氣沉重說著:「其它人出去,洪禮你過來一點。」

洪禮忙再行幾步,靠近杜恭真跟前,聽杜恭真說著:「你這次出使有功,可惜我不能給你什麼了。」

洪禮見杜恭真表情誠摯,卻有著英雄窮途的神態,心裡一顫,熱淚奪眶而出,哽咽著說著:「大帥,您提拔於我,古有明訓,我是臣子,要什麼賞賜呢?這是我的本分!」

「唉!危難見忠臣……這事不必再提了,我想問問你,你熟悉王弘毅,這次本鎮要如何是好呢?」

「是,主公有奪蜀地甚至天下之志不?」

「……天下,我還真沒有想過,你想說些什麼?不妨直接說。」

「是,那臣就直言了,主公割據一郡,自然是基業,可是現在這情況,已經是難以獨立了,主公你想想,您既然並非想奪取天下,那為了子孫計,只要保著杜家的富貴,是不是?」

「哦?」杜恭真立刻明白了意思,聽到這裡,不由深深嘆息一聲。

「是,臣在想,天下總有一主,割據不是常事,既然現在藩鎮不可保,那就投靠明主,主公,紅澤鎮不過一郡,而從龍早者,豈止一郡之官?」洪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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