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九月份了，全年最熱鬧的時候就要開始了。」詹姆斯並沒有客套，直接就談起了工作，展現出了自己的專業能力，「不過，今年我們的發行部門才剛剛建立，到威尼斯去的代價太大了，而且回報不會太高，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到多倫多去，在那裡尋找更多的機會。」
「我們」，詹姆斯已經代入了角色，將自己視為混沌影業的一份子，這是一個良好的開始。蘭斯和西奧交換了一個視線，眼底閃過了一絲笑意，而後就繼續看向了詹姆斯，認真傾聽著——他們也需要真刀真槍地審視一下詹姆斯的專業業務能力。
「在去多倫多之前，我想，我們需要溝通一番，達成一致。」詹姆斯沒有錯過蘭斯和西奧的眼神交換，但卻也沒有慌張，有條不紊地開口說到。其實詹姆斯也知道，這頓突然發生的午餐，顯然就是對他的最大考驗。
表面來看，他從容不迫、進退得體，但事實上，在蘭斯面前他還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也許圈內的傳言太多了，將蘭斯魔化也好、神化也罷，這都製造出了一種他無所不能的假想，尤其是混沌影業目前為止的不敗戰績，更是增添了混淆視聽的光環。詹姆斯不會相信什麼百戰百勝，但他卻知道蘭斯的挑片嗅覺和審片眼光都絕對是首屈一指，他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發行部門不僅僅負責發行，宣傳和公關也是其下屬分支，這也意味著，頒獎季的學院公關都是發行部門的職權範圍，所以每一年都需要制定相對應的計畫，頒獎季對於混沌影業這樣的獨立公司來說更是至關重要。
今年，混沌影業發行部門剛剛成立，必須集中力量在一部或者兩部作品之上，太過貪心只會導致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詹姆斯才會有此一說。
「今年目前為止我們有『罪惡之城』和『水果硬糖』兩部作品。」詹姆斯打起精神，將自己腦海里的想法滔滔不絕地陳述了出來，「『罪惡之城』的話，如果我們有心推動一下，衝擊技術部門的提名應該是有希望的，最佳攝影、最佳藝術指導、最佳視覺效果、最佳化妝等等，但我覺得我們的競爭力並不強，想要拿獎的難度太大了，學院更加青睞『金剛』這樣的作品。所以，為了避免分散我們的公關力量，我覺得我們應該放棄在頒獎季里推送『罪惡之城』。」
一番話說下來，詹姆斯顯得成竹在胸，但內心還是有些忐忑，畢竟他和蘭斯沒有直接打過交道，現在他是在電影創作者面前，直接駁斥了作品的頒獎季前景，尤其是在「罪惡之城」已經取得了優異成績的前提下，這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蘭斯卻沒有太多的表情，依舊是一臉側耳傾聽的模樣。
詹姆斯不自覺地挺直了背部，吃在嘴巴里的食物都根本品嘗不出味道，但他卻不得不維持自己正常進餐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緊張，「當然，目前我還沒有看到『水果硬糖』的成片，所以不太清楚這部作品的側重點，我推測，『水果硬糖』應該是小格局的獨立藝術作品，焦點應該鎖定在劇本、表演等環節上，所以我做出了以上的判斷。」
潛台詞就是，具體情況還需要觀看了「水果硬糖」之後再重新審核判斷。
「水果硬糖」這部作品完全是蘭斯根據自己的創作靈感來打造的，在創作之初，蘭斯根本沒有考慮到頒獎季的問題，這種黑色電影在學院評委之中一向沒有什麼市場，所以蘭斯對於頒獎季沒有太多的期待。
不過，蘭斯依舊沒有發言的打算，而是微微點了點下巴，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只是示意詹姆斯應該繼續說下去。
詹姆斯覺得手心有些濕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微笑地繼續說到，「我閱讀了伊恩交給我的片單，必須說，其中的作品格外出色。」悄無聲息地，詹姆斯追捧了蘭斯一番，但只是點到為止，「不過，『川流熙攘』在聖丹斯就賣出了九百萬的高價，這是今年聖丹斯金額最高的一筆交易，我們已經錯過了機會；『斷背山』的話，李安是一位十分搶手的導演，這部作品將登陸威尼斯，目前評委會內部傳聞，這部作品十分出色，此前李安被戛納拒絕，導致這部作品吸引了更多目光，且不說這部作品質量到底如何，但這部作品的推動顯然會十分困難，而且我們的競爭力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言下之意就是，放棄才是明智的選擇。
詹姆斯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蘭斯的神色，卻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答案，他已經說得口乾舌燥了，對方還是穩坐釣魚台，就連一絲動靜都探聽不到。詹姆斯調整了一次呼吸，平靜了心緒，然後接著說到，「『卡波特』這部作品目前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要等到九月第一周特柳賴德電影節上才能看到，所以我對作品沒有一個準確的判斷。」
「貝尼特·米勒（Be Miller）。」蘭斯知道，此時就是他開口的時機了，「卡波特」暫時沒有問世，他卻列入了片單，所以他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麼他認為這是一部出色的作品，「此前在一次派對上，喬爾和伊桑介紹給我認識，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他的處女作，『曼哈頓導遊』。事實上，愛德華·諾頓也向我推薦過這部作品。」
詹姆斯恍然大悟，「我會的。不過，就目前而言，我覺得『魷魚和鯨』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它在聖丹斯斬獲了最終大獎，但卻沒有人感興趣，覺得格局太小、主題太小，有點像是中產階級的自說自話。這就是好萊塢，伍迪·艾倫的絮絮叨叨就有無數人追捧，但其他人的嘮嘮叨叨就沒有人在乎。」
「諾亞·鮑姆巴赫（Noah Baumbach）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他也是紐約人，中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和韋斯·安德森（Wes Anderson）關係甚密。」蘭斯是之前到紐約去宣傳「借刀殺人」時，通過愛德華認識韋斯的，而後又認識了諾亞。
詹姆斯不由露出了瞭然的神色，難怪好萊塢業內始終認為蘭斯是紐約派的藝術家，從字裡行間就可以感受到，蘭斯與紐約之間不可切斷的羈絆。就連蘭斯對於作品的喜好都帶有明顯的紐約派色彩。
「我覺得我們可以按照『杯酒人生』的標準來運作『魷魚和鯨』，主要衝擊劇本和表演類獎項的提名，這十分符合公司現在的情況。」詹姆斯給出了自己最後的結論，「當然，我們還需要內部試映『水果硬糖』，然後再做決定。」
詹姆斯的判斷十分準確，如果從作品成績上來說，「斷背山」無疑是皇冠上的明珠，這部作品甚至成為了未來十年之中，奧斯卡最大遺憾之一，真正改變了同性戀作品在好萊塢的地位，但想要競爭這部作品，混沌影業的實力還是力有未逮。更為重要的是，「斷背山」想要在頒獎季殺出一條血路，需要依靠強大的公關支持，焦點影業會是更好的選擇，混沌影業只會埋沒了這部作品的光芒。
「魷魚和鯨」就像是今年的「杯酒人生」，但後者更加西岸風格，前者更加東岸風格。在缺少伍迪·艾倫的名號加持之下，「魷魚和鯨」的頒獎季前景沒有那麼出色，不過這依舊不能掩蓋這是一部無比優異作品的事實。
在歷史上，「撞車」摘走了第七十八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的小金人，但在蘭斯看來，「魷魚和鯨」才應該是這個部門的得主。諾亞創作的這部半自傳作品，真實呈現出了一個破碎中產階級家庭對孩子、對父母本身造成的影響，傷痛就是成長中不可磨滅的影子，不僅真實辛辣，而且深刻尖銳，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優秀劇本，從台詞到角色都是如此。
「魷魚和鯨」贏得了今年聖丹斯的大獎，這就足以說明了這一點；但卻沒有人購買它的發行版權，也可以感受得到東西海岸的風格差異。由混沌影業接手發行和宣傳事宜，確實是天作之合。
「很好，就這樣決定吧。」蘭斯點點頭，乾脆利落地給出了答案。
詹姆斯心底緊繃的琴弦微微鬆了松，不僅是因為他的意見和想法得到了蘭斯的認可，更重要是因為他和蘭斯的挑片眼光彼此呼應，這對於未來的工作無疑是至關重要的。今天有了一個良好的開始，這絕對是再美好不過的了。
突然，詹姆斯開始對「水果硬糖」頗為期待了，不是因為蘭斯過去四部作品都取得了成功——這當然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更多是因為他對蘭斯的挑片眼光產生了好奇，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能夠讓蘭斯在結束「罪惡之城」之後長達半年時間都沒有動靜的情況下，決定重新投入工作，而且投資才區區不過九十萬——調整成本之後，「水果硬糖」的預算提高到了九十萬美元，這就讓人更加好奇了！
「不過，我此前詢問過伊恩，看來公司未來有打算跳級？這是真的嗎？」詹姆斯再次提出了一個核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