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距離試鏡還有一段時間，但傑西卡認為，如果不過來打一個招呼，顯然是一件十分失禮的行為，所以……」詹姆斯臉上帶著客套而寒暄的笑容，輕快的語氣里還可以隱隱察覺到一絲熟稔，看得出來，他試圖在套近乎。
被點名之後，傑西卡嘴角的笑容略微頓了頓，然後輕輕顫抖地勾勒了起來，閃爍的眸子泄露了她的不安，但她還是堅定地露出了笑容，優雅地收了收下頜，「蘭斯洛特，好久不見。」
傑西卡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著，就像是深秋樹梢頂端泛黃的枯葉，在暴風雨之中瑟瑟發抖。艾瑪可以感受到傑西卡那努力做出的堅強，而隱藏在堅強外殼底下的害怕和脆弱銘心刻骨，她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了蘭斯。
蘭斯優雅地把翹起的二郎腿放了下來，隨後把手裡的劇本輕柔地放到了桌面上，隨手撫平了自己的西裝褲和襯衫下擺，這才站立了起來。整個動作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彷佛一舉一動都透露著迷人的氣息，令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站起來之後，蘭斯報以了一個禮貌而紳士的笑容，收了收下頜，算是對傑西卡的問候做出了回應。艾瑪知道，蘭斯的禮儀完美無缺，就像是從上世紀二十年代走出來的英倫紳士，但恰恰是這份完美——這一份該死的鎮定從容，卻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冷血的混蛋。
傑西卡顯得有些慌亂，她沉吟了兩秒，微微顫抖的聲音沾染上了一絲哽咽，彷佛隨時都可能會分崩離析，但她還是重新把自己收拾了起來，再次鎮定下來，「最近宣傳期一直都沒有看到你的身影，劇組成員們都十分想念你。當時我們還在討論，也許你又在準備大動作了，現在看來，答案揭曉了。」
可以感受得到，傑西卡竭盡全力在開玩笑，試圖緩和氣氛，然後展現出自己的遊刃有餘。但話語卻生澀得可怕，就好像是在和猶太人開二戰玩笑一般，令人不忍直視。
艾瑪的視線落在蘭斯身上，她看到那完美的笑容就像是一副精緻的面具，嚴嚴實實地遮掩住了內心的所有真實想法，「呵呵，宣傳的舞台是屬於演員的，而創作的舞台才是屬於我的。不過，你看，我們又見面了，不是嗎？好萊塢是一個很小的圈子，比我們想像得都要小。」那精緻的面具上露出了燦爛的輕笑，彷佛是正午十點的加州陽光，點亮了全世界。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蘭斯，不是當初那個主動把雨傘留下來的男人，不是當初那個主動為她解圍的男人，不是當初那個被自己逗笑的男人，甚至不是當初那個宛若黑夜君王般殺伐果決的男人……他，渾身上下充滿著戒備，清楚地划下了界線，將工作與私事、將陌生人與朋友完整地隔離了開來，就連笑聲都彷佛是經過精心設計一般，恰到好處、優雅低沉，完美得不真實。
忽然之間，艾瑪的腦海里就閃過了一絲靈感。剛才面對自己時，蘭斯也表現得如此客套而疏離，彷佛兩個人此前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一般，而這是那個夜晚之後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艾瑪忽然意識到，也許，那個晚上不僅僅對她有影響，也對他有影響……就好像——艾瑪說不出來——就好像她失去了他的信任一般，他們丟失掉了此前的默契，重新成為了陌生人，就好像此時的蘭斯和傑西卡。
可是為什麼呢？艾瑪想不明白。
「既然你們都已經來了，那為什麼我們不馬上就開始試鏡呢？」簡單的寒暄過後，蘭斯轉頭看向了詹姆斯，徑直就切入了主題。
詹姆斯露出了喜悅的表情，不過他還是先看向了傑西卡，「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如果打擾了你的試鏡工作節奏，那就不太好了。」雖然他是面對著傑西卡的，但話語內容卻顯然是對蘭斯說的。
傑西卡知道，詹姆斯這是在給自己暗示，她看著蘭斯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嘴角再次上揚了一些，「如果蘭斯洛特先生還需要忙碌一會的話，我們可以按照約定的時間再過來的。」一個小小的細節，她對蘭斯的稱呼里增加了一個「先生」，彷佛伴隨著這一點變化，她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顫抖的聲音變得自信起來，雖然依舊沒有什麼攻擊力，但至少不再瑟瑟發抖了。
蘭斯依舊不為所動，優雅地微笑著，「當然沒問題。」而後蘭斯就轉過身看向了柯爾和塞巴斯蒂安，「紳士們，可以給女士們一些空間嗎？」
這是一個四人卡座，顯然不足以容納下那麼多人，而蘭斯打算同時試鏡傑西卡和艾瑪，兩個演員都是為南茜試鏡。
塞巴斯蒂安立刻就站了起來，笑盈盈地說到，「就讓我們把這個空間留給專業人士們吧。」一個小玩笑讓大家都輕笑了起來，而後他拍了拍艾瑪的手臂，就走出了卡座，隨後他和柯爾加入了詹姆斯的行列，三位經紀人朝之前塞巴斯蒂安的座位走了過去。
艾瑪朝裡面坐了一個位置，傑西卡在蘭斯的紳士邀請之下，在艾瑪身邊坐了下來。
「在正式開始今天的試鏡之前，我們先觀看一個短片。」沒有任何的客套，蘭斯直接就切入了主題。這讓傑西卡和艾瑪都有些不知所措，顯然沒有預料到試鏡如此之快就開始了，而她們根本沒有任何準備時間。
傑西卡暗暗握了握拳頭，重新打起了精神來，既然蘭斯想要表現得專業，那麼她就表現得專業，她不能表現出自己的脆弱來，否則只會輸得一敗塗地，更何況，如果她真的出演了「罪惡之城」，相比於漫長的拍攝過程來說，這僅僅只不過是一個開頭而已。
艾瑪卻沒有繼續胡思亂想了，她可以感受到蘭斯的專業，但這種刻意表現出來的專業卻讓她感覺不安。她知道事情出現了偏差，她肯定忽略了某些細節，因為眼前的男人不是她所認識的、所熟悉的那個，在內心深處，她甚至希望看到那個危險得猶如撒旦、狠絕得猶如惡魔的男人，因為那個男人至少更加真實。
思緒的流逝僅僅只是剎那而已，蘭斯很快就調整好了音量，隨後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面對著兩個人，按下了播放鍵。傑西卡和艾瑪都不得不暫時把注意力收回來，觀看起眼前的短片——這不是一件難事，因為那鮮明而富有特色的鏡頭，輕而易舉就推翻了她們對電影的固定印象。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曾經在「辛德勒的名單」里利用一抹紅色驚艷了全世界，但眼前的視頻卻遠遠不僅是如此，黑白對比風格的極致化，鮮血淋漓般紅色的風格化，電影鏡頭的漫畫化……無一不將電影工業的神奇推向了巔峰。
三分鐘不過是眨眼之間而已，傑西卡和艾瑪都滿眼震驚的看向了蘭斯，顯然沒有預料到，她們試鏡的作品居然如此驚艷。
面對那驚訝的視線，蘭斯卻顯得雲淡風輕，他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合了起來，「正如你們所見，這是一部風格化十分明顯的作品，色彩和陰影的運用將會被發揮到極致，但這不代表著演員的角色將會被掩蓋。恰恰相反，我需要出演的演員能夠展現出更加強大的實力。我希望演員能夠表現出契合漫畫式的誇張，把表演節奏放慢或者是戲劇化，但又不會太過失控，與電影風格融為一體；同時，我還希望演員能夠對角色進行深入挖掘，真正地以表演來觸發角色靈感。」
蘭斯的視線緩緩地掃過傑西卡和艾瑪，話語的分量伴隨著眼神一點點沉澱下來，讓氣氛在不知不覺中就變得專業了起來。
傑西卡忽然就想起了她和蘭斯曾經的那次對話，關於演員的對話，當時蘭斯並沒有給出正面回答，卻是支持她出演商業電影的，所以她接下了「神奇四俠」那部作品。可是今天，蘭斯卻給予了她一次機會，一次挑戰演技的機會，一次挑戰夢想的機會。這是不是意味著，蘭斯沒有忘記過他們曾經的談話？在這段關係之中她並不是一廂情願的？而蘭斯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冷血？
想到這裡，傑西卡有些激動地抬起頭來，一寸一寸地搜尋著蘭斯的俊朗面容，試圖想要從蘭斯的眼神里尋找到自己熟悉的溫柔和眷戀。
艾瑪的心跳開始顫抖了起來，她意識到這次表演機會有多麼難得、多麼重要，將商業與藝術完美地結合起來，將表演與風格完美地結合起來。也許這就將會是她演員夢想的起航——不僅僅是成為一名演員，而且還是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以自己的表演、以自己的才華驚艷大屏幕的演員。這讓艾瑪想起了上次她和蘭斯在聖莫妮卡沙灘關於夢想的交談。
艾瑪抬起頭來，看向了蘭斯，她忽然意識到，雖然蘭斯高喊著夢想已死，但其實在內心最深處、在內心最角落，蘭斯的夢想從來就沒有死亡，就好像他選擇了出演「借刀殺人」一樣，就好像他為「罪惡之城」這樣一部電影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要求一般，蘭斯對電影的堅持始終在散發著光芒——幽靜而微弱，彷佛就連蘭斯自己都已經忽略的光芒。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熱視線，蘭斯抬起了眼帘，平靜地迎向了眼前兩個人的四道眼神，深邃的眼眸猶如廣袤海洋，靜謐而無垠，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