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女孩就是溫諒第一次進京時在火車上救下的那個人,後來在火車站的地下通道也遇到過一次,之後再沒有了聯繫,沒想到一年之後,卻在這裡的酒吧看到她登台演出。
不過90年代正是音樂市場爆發和璀璨的十年,無數懷揣著音樂夢的男男女女開始了北漂的艱難生涯,住地下室,吃著冷飯殘羹,在路邊,在天橋,在地鐵,在任何可以給他們展示自己音樂才華的地方,無懼冷風徹骨,無懼雨露寒霜,承受著擦肩而過的人或憐惜或感動或嘲諷或搖頭的臉,一往無前的追逐著屬於自己的夢想和未來。
然後,或成功,或死去!
「歡迎大家來到月牙灣酒吧,希望今晚能玩的開心快樂,下面由我為大家演唱一首昨夜剛剛完成的作品《婆娑》,希望你們喜歡!」
酒吧的各處響起陣陣熱烈的掌聲,看來女孩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裡演出,應該培養了不少的粉絲。溫諒微笑著鼓起了掌,很是為她高興,畢竟北漂一族有才華的人很多,可能到這家知名酒吧駐唱的也不過寥寥十數人而已,有了這個舞台,就有了走向更大舞台的可能性,機會有時候比才華更重要!
「猶記得前世煙雨里你眼角的憐惜
我為你縫長褂布衣你為我挽髮髻
亂世里那半生流離未能與你老去
如今奈何橋唱一曲我在此等你」
溫諒本來只是安靜的聽歌,可聽到後來卻心神一顫,連旁邊的林菁也感到他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起來,一雙妙目盯著他的臉頰,似乎想要從中看出點什麼。
「倒了孟婆湯拜菩提固守前世回憶
懷抱著這一方清虛我已無悲無喜
冥界一隅回望天際誰在輕聲嘆息
百年的光陰等花期可否再見你」
「我悄悄返人間從湖堤到山巔
找尋那張熟悉的臉只為看一眼
卻見你在城垣伴那如花美眷
桃紅柳綠的河岸邊似你我當年」
伴隨著空靈悠遠的旋律,溫諒完全沉浸在了歌曲描繪的意境里,腦海彷彿又浮現了前世里那個依偎在窗前的曼妙倩影,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觸手可及,他就如歌中那個偷偷倒了孟婆湯的人,帶著前世的記憶,回到了過去的時光里。
曾經的誓言猶在耳邊,曾經的歡愉仿若昨日,可溫諒的手指緊緊的握了起來,幾乎要把酒杯捏的粉碎。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哪怕日後再相見,卻終歸不再是當年!
這一世,他行走在黑白間,佇立在明暗處,殺伐,爭鬥,陰謀無所不在,算計如影隨形,雙眸再不復前世的清明,雙手也沾滿了骯髒的血污,就連那份矢志不渝的心意也分成了好幾份,給了無法割捨的女孩們,卻又如何再去面對她那沒有一絲塵埃的明媚容顏?
「我回到了佛前講述人間所見
佛說一切皆是痴念放下也是緣
你已是百年前過往一段雲煙
我願意用忘卻成全來生再相見
來到奈何橋邊端起孟婆半碗
一剎那前世的纏綿歷歷在眼前
隔世的燈火幾闌珊誰在踏樂翩然
又是誰站在小河畔回首看不穿」
……
長發女孩反覆吟唱著「隔世的燈火幾闌珊,誰在踏樂翩然,又是誰站在小河畔,回首看不穿」,曲調悲愴中帶著一點禪音梵唱。溫諒微微的合上眼,身子斜靠在吧台上,下頜輕揚,臉上的表情雖然並無太大變化,可那種從肺腑深處散發出來的悲傷,連杯中的藍色液體也為之低聲的哀泣。
人生如白駒過隙,何處來,何處去。
難道,真的只能喝下孟婆半碗,用忘卻來成全這份痴念?
林菁獃獃的看著溫諒,她從沒想過,那個無論城府、智慧和手段都厲害的可怕的大老闆竟然會因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酒吧歌手唱的歌而如此的痛徹肝腸。
她的視線,不知為何,開始莫名的變得溫柔起來!
她不知道的是,除過這一回,長發女孩的歌聲還兩次打動過溫諒,他自認兩世為人,早已心如鐵石,可聽到那些直指人心的旋律響起,才明白原來心中的柔軟並沒有迷失在這一世的權欲之中,而是藏在了不願探尋的所在。
這讓他清醒,也讓他珍惜!
所以從來置身事外的溫大叔會在第二次相遇的時候將自己的手機號告訴了長發女孩,讓她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打電話求助。
這是許多跟溫諒已經很親近的人,都無法得到的待遇!
一曲終了,溫諒睜開眼睛,深邃的眸子里不見了彷徨和哀痛,他終究是劈荊斬棘的凌厲之人,不是歌中的女子,短暫的軟弱之後,便再一次將真實的自己包裹在了厚厚的面具之下,不容人覬覦,也不容人窺視!
而他的心,也同樣變得堅若磐石。
不管這一世繁華如何錦繡,沒有她,不過只是一場寂寥的虛無!
既然回首看不穿,那便無須去看。
佛說放下是緣,可要放不下,也就無須放下!
酒吧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溫諒回頭對酒保打了個響指,道:「給這位美女再來一杯血腥瑪麗!」
林菁驚醒過來,慌忙收回目光,知道這是溫諒又一次的封口費,她何等的聰明伶俐,自不會多嘴問些什麼,笑道:「老闆,這可是最後一杯了,再喝我就醉了!」
溫諒端起酒杯,和林菁碰了一下,道:「這也是我的最後一杯酒了……」
說完一口喝下,然後起身笑道:「你們繼續玩吧,我先走了,記得等下告訴尹總和孟總……」
話音未落,突然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溫諒轉身看去,幾個威士忌的酒瓶划過空中砸到了小小的舞台上,長發女孩躲避不及,被炸裂開來的玻璃碎片割傷了手臂,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不遠處的座位上傳來一個聲音嘶啞帶著醉態的男聲罵道:「大爺來聽歌是尋開心的,你他媽的唱的什麼玩意,哭哭啼啼的,家裡死人了啊?」
酒吧里燈光大亮,人群分散開來,卻也並不慌亂,想必見慣了酒吧里的這種場面,反正看熱鬧不怕事大,京城裡的人又多是牛逼哄哄的誰也不怕誰,頓時有人起鬨,有人反罵,京腔京罵層出不窮,嘈雜的跟天橋賣藝似的!
從溫諒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鬧事的那處卡座上坐著七八個人,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光頭男人,穿著鋥亮的皮衣,脖子上的金鏈子粗的能拴住一頭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這會應該喝大了,身子搖搖晃晃的,可氣勢倒是不弱。他身邊一個一米九多的壯漢,腰粗膀圓,滿臉橫肉,手臂跟別人小腿似的,騰的站了起來,就像一座小山,目露凶光掃視周圍,拉開上衣外套,砰的拍了拍腰間,明顯能看到帶有刀具,惡狠狠道:「東直龍哥在這,我看誰膽肥敢磨嘴?」
不知是東直龍哥名頭夠響,還是壯漢的惡相嚇人,酒吧里頓時安靜下來,人人噤若寒蟬,都乖乖的閉上了嘴。
看熱鬧不嫌事大,可搭上命就不值當了!
溫諒皺起了眉頭,三里屯剛開始發展,亂一點可以理解,就是到了後世該亂的地方也亂的不成樣子。可這家月牙灣能做到現在的名氣,老闆應該不是一般人,這個叫什麼龍哥的傢伙難道就沒有一點忌諱?
他初來乍到,不了解內情,眼睛往四周一看,發現剛才那個酒托正踮著腳看著舞台上不知所措的長髮女孩,臉上滿是焦急和擔心的神色。溫諒心中一動,對林菁道:「去,悄悄的把她叫過來。」
林菁雖然好奇溫諒要做什麼,卻並沒有問,走過去跟女孩說了兩句話,就見到女孩不情不願的走過來,撅著嘴道:「幹嗎?」
溫諒指了指龍哥,低聲道:「這是誰?怎麼別人都很害怕的樣子?」
女孩急忙將溫諒的手按了下來,道:「你要死了?那些人不要命的,看到你指他們說不定都能把你的手給砍下來。」
「這麼厲害?酒吧老闆呢,也不管管?」
女孩忍不住擔心,又看向舞台,不耐煩的道:「老闆也怕他們,不過平時都相安無事,今天不知怎麼的發這麼大火?」
這時候酒吧的經理迎了過去,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臉,由於隔得遠,溫諒聽不到兩人說什麼,估計是道歉兼吹捧的場面話。沒一會經理如釋重負的轉過身,對捂著手臂的長髮女孩招招手,她猶豫了下,卻不敢不聽,慢慢的走到龍哥面前。
溫諒怎麼看龍哥不像大度的人,為防萬一,掏出手機撥給了雷方,開門見山的道:「東直龍哥認不認識?」
雷方訝道:「怎麼了,那傢伙是大少的人,手黑的很。」
溫諒想起第一次進京時在亦庄的賽車場曾見過的那位大少,沒想到龍哥會是他的人,三言兩語說了下情況,雷方鄭重的道:「兄弟,既然是陌生人,這事還是別管的好。大少跟夕姐不對付,我現在也算是跟著夕姐混的人,那邊說不上話了,況且這麼點小事,大晚上開這個口沒得讓別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