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起雲湧 第二百六十二章 溫一壺月色

顧時同覬覦青化廠,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放眼青州,乃至江東全省,有資格,有實力,有眼光的人不在少數,但有魄力在范恆安失利之後繼續運作青化廠項目的人,除了顧時同還真找不到另外一個。

當然,這種魄力是建立在第一手情報的基礎上!

不了解青化廠一案內幕的人,會有猶豫之心,貿然間不敢輕易下場,生怕覆了范恆安之轍,偷雞不成蝕把米,毀了一生的基業。而明華集團則不同,有穆澤臣在青州主持大局,有齊舒遊走在各方勢力之間,不能說對此案了如指掌,至少會知道個七七八八。顧時同只要明白兩點,一,青化廠對政府來說是一個沉重的大包袱,對私企而言,卻是一塊誘人的大蛋糕;二,許復延急需甩掉這個包袱,也就不會介意別人來吞掉這塊蛋糕。

有了這個認知,正如寧夕所言,只要許復延點頭,明華完全可以合法合情合理的拿下青化廠,不留一絲後患!而從滬江請來麥肯錫,更可見顧時同對青化廠志在必得之心。

可惜,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

溫諒臉上露出幾分奇怪的笑意,寧夕立刻捕捉到這一點,問道:「怎麼?你知道青州方面為什麼拒絕,對不對?」

溫諒心中一動,抬頭凝視著對面這個總是帶著墨鏡的女孩,方才那一瞬間,儘管她已在努力的遮掩,但溫諒還是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其他的味道。

他突然明白過來,寧夕今晚這一席話固然有向自己示警之意,以免溫懷明得罪了人還不自知,但另一方面,卻是在幫她那位沃頓的師姐來打探消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既然在政府這裡碰了釘子,自要搞個清楚明白,然後才能對症下藥,變「不能」為「能」,在麥肯錫的字典里,沒有失敗兩個字。

溫諒前世曾跟麥肯錫京城分公司打過很長一段交道,自然知道這一點,也知道他們的公關能力絲毫不遜色於國內某些知名大公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麥肯錫之所以能在93年進駐國內後,以遠超同仁的速度飛速發展起來,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壟斷國內市場,本質就在於它最快適應了國情,用了極大的精力和心血跟政府形成了良好的關係,從而得到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回報。

所以這位沃頓師姐找到寧夕,而寧夕再找到自己頭上,就一點也不意外。

溫諒笑道:「看來你那位師姐,對明華的這單業務還不死心……」

寧夕正夾菜的手頓了一下,瞬間又恢複正常。經過前幾次交鋒,她對溫諒的評價已經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此刻仍然感覺有些驚心,甚至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那可怕的窺測人心的能力,從心底湧起一絲懼意。

墨鏡很好的掩蓋了雙眸中的神色變化,她淡淡道:「這是麥肯錫跨出長江三角洲,戰略性北上的第一筆單子,只能勝不能敗!」

溫諒這才想起,也就是今年再晚些時候,麥肯錫京城分公司即將成立,正式開拓北方市場,作為聯繫滬江和京城的紐帶,江東省對他們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

溫諒往座椅上一靠,喝了一口杯中酒,同樣淡淡的道:「這世上沒有隻勝不敗的將軍,當然,也不會有隻勝不敗的生意!」

寧夕低垂下頭,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酒杯,淡然不語。

正像溫諒在街口說的那樣,別看寧夕玩笑不忌,落落大方,其實骨子裡是一個很驕傲的人——用屁股想也知道,以她的家世背景,身材樣貌,又是沃頓商學院的高材生,要是再沒有點驕傲之心,真算的上是聖人一個。

她所崇信的,是付出多少,就要求多少回報,這一點在青河豆漿的談判上表露無遺。而同樣的,想要多少回報,也得付出同樣的代價,所以今晚,她雖然是來探聽口風,但還是先透露溫懷明任命被阻一事的內幕,然後籍此要溫諒提供麥肯錫收購方案被拒的原因。

有來有往,利益交換,並以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為唯一的目標,這就是《西方經濟學》所研究的純理性。當然,作為經濟學的理論基礎,「純理性」只是忽略了非本質的細枝末葉,將現實予以簡單和理想化,身為沃頓的精英,寧夕無疑是最趨向接近「純理性」的那部分人中的一員。

而這部分人群,幾乎全是在商業、經濟,政治和資本市場上叱吒風雲,顯赫一時的佼佼者!

也由此可以看出,哪怕寧夕已經跟溫諒混的廝熟,可在她驕傲的內心中,也僅僅當他是一個合作夥伴,而不是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

溫諒並不介意這個時刻的寧夕,雖然他也許更喜歡那個雙手負後踮腳張望的女孩,那個杯來酒干意氣風發的女孩,那個搶吃羊肉串,甚或為了一顆娃娃菜叫囂「不患寡患不均」的女孩,但他同樣明白,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商業上的合作夥伴,而不是一個朋友,一個,女性朋友!

從某種意義來說,溫諒也有向「純理性」轉變的趨勢,他跟寧夕,除了驕傲,還有許多相同點,今後的時光,將逐漸證明這一點!

溫諒給她倒了一杯酒,道:「我是知道市裡為什麼拒絕明華的方案,對於青化廠,市委市政府另有打算,但告訴你也於事無補,顧時同野心勃勃,絕不會答應市裡的條件,況且,」他微微一笑,「明華和麥肯錫都搞錯了一點,青化廠不僅不是青州的包袱,還要在國企改革中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路,繼續成為青州經濟發展的動力。」

寧夕聽出溫諒話里的誠意,並不是隨便找個理由來敷衍自己,她知道,以溫諒的城府能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大的退讓,展顏一笑,舉起了酒杯:「我拭目以待!」

「不過呢,」溫諒的猥瑣大叔因子瞬時啟動,「你師姐不也就是我師姐么,不能讓她白來一趟江東!這樣吧,要是她能幫我一個小忙,青化廠這筆生意依然可以交給她來做,錢會少賺一點,但做成之後的名聲,會比幫明華集團響上十倍!」

寧夕自動忽略前面那些套近乎的言詞,斟酌一下,道:「說來聽聽。」

「只要顧時同死了收購青化廠的心,我想請師姐略施小計,讓顧時同對新興化工廠也失去興趣,或者說,給何西華另外一個選擇……」

寧夕心思電轉,從師姐那得到的訊息,顧時同本就對新興沒什麼興趣,哪怕有何西華從中牽線,可讓他一擲千萬收拾一個無用的爛攤子,也是為難之極。明華雖是顧時同一手創建,卻也有大大小小數十個股東,要不是有青化廠這塊蛋糕做籌碼,他很難說服董事會批准一個千萬級別的垃圾投資。

當然,在國內,商業行為從不曾獨立在政治之外,之所以會有這種為難,主要還是因為江東省目前的政治形勢。放在平時,別說一千萬,就是兩千萬,能結好一個當權的常務副省長,都算是很高的性價比,今後在政府招標,市政工程,基礎建設等各個方面鬆鬆手,回報豈不是更大?

可是自從於培東參加十四屆五中全會回來之後,由上層人事波動造成的影響,開始在江東逐漸顯現。曾經深埋在於培東鐵腕統治下的矛盾若隱若現,各種明槍暗箭,各種流言蜚語,各種派系混雜,局內局外,都能感覺到一場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而何西華,能不能在這場動蕩中保住頂上的帽子還未可知,就算能保住,顧時同也不敢在這個敏感時刻壓下這麼大的重注——一旦將來何西華下台,對手上台,面對明華集團的,將是滅頂之災。

身為江東省的首富,顧時同已經過了豪賭的年紀,以他的身份地位,要的就是在這種詭異莫測的局面中站穩腳跟,兩不得罪,兩不偏袒,正如他在青州政斗中所做的那樣!

所以說,只要青州方面堅持不採納明華的收購方案,顧時同也許會顧忌何西華的面子,拿出一部分錢做出改組新興化工的姿態。可這種姿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喊喊口號,開開會議,一拖幾年還動不了工,純粹是治標不治本,欲蓋彌彰的做法。

所以只要師姐拿一份不可行性報告,給顧時同一個台階,讓他放棄新興簡直輕而易舉!

更被提再給何西華另一個選擇,那就更加的簡單!

「有悖商業道德的事,麥肯錫不一定做……」

溫諒暗道,妹子,對麥肯錫,我比你了解的更透徹!

「我沒看到有什麼違背商業道德的地方,麥肯錫不過是在終結一個CASE後,又接了另一個CASE,雖然標的是同一個,但僱主不同,方案不同,就算顧時同知道了,也不能說一個不字!寧夕姐,我可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決定拉咱師姐一把,可別再『我欲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了啊……」

他打蛇隨棍,一口一個咱師姐的叫,厚顏無恥的樣子跟話里話外的算無遺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頗有一種另類的吸引力。

寧夕撲哧一笑:「我還不知道你,說不定打的什麼鬼心思呢!」

說到這,她突然明白過來,啊了一聲,道:「你想離間顧時同和何西華的關係……好啊,兵不血刃就報了一箭之仇,厲害,厲害!」

溫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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