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嶺南無戰事(中)

事實上,原本一向低調的徐霞客,之所以會跟「澳洲人」扯上關係,說起來還是當初那幫南下闖瓊州東林士子們惹的禍:那一天,在三亞方面動員警力包圍客棧,抓捕以方以智為首的「東林旅遊團」一干愣頭青士子的時候,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因為恰好住在同一家客棧里,同樣是讀書人的打扮,又同樣是江南口音,於是也遭了池魚之殃,被當成嫌疑犯一塊兒逮了進去——雖然他其實跟方以智沒有半點交情……

(史書上說徐霞客似乎認識張溥,還跟黃道周是好友,但跟其他的復社名士聯繫不多。因為兩邊地位相差太大,如果說方以智、張岱是「京城十大公子」那樣手眼通天的頂級紈絝,徐霞客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場主了。而且徐霞客的年齡也比這些明末名士老得多,大概相差一二十歲,自然混不到一塊兒去。)

接下來,經過一番審問之後,如實招供的徐霞客兄弟總算是洗清了自身嫌疑,但是其真實身份,卻讓一干穿越者驚訝得合不攏嘴——大家基本上都在學校的語文課本里讀過這廝的《徐霞客遊記》!

於是,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就被恭恭敬敬地請出拘留所,住進了「三亞老幹部療養院」的一座高檔海景房。接著就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過來請他簽名和拍合影照片,然後又得到了「澳宋太上皇」(退休的前國家主席)的親切接見和賜宴,再接下來還有一群「澳洲大儒」(歷史學教授和古漢語文學教授)過來,與他們探討徒步旅行的艱險和寫遊記的心得,讓長期以來頗受明朝士人主流輿論蔑視的徐霞客,一時間受寵若驚。

——在現代人的眼中,徐霞客這傢伙的知名度和含金量,絕對遠遠勝過方以智、冒辟襄、錢謙益之流。

再接下來,諸位熱情好客的「澳洲人」甚至還招待他們乘上大鐵船,遊覽了一番台灣島、琉球國的異域風光,並且親身體驗了南海各處珊瑚島的熱帶海景,讓這輩子都沒走出過國門的徐霞客一時間眼界大開,文思如泉湧,很是寫下了不少得意的文章。而那些「澳洲大儒」也對他的文章讚嘆不已,甚至準備由他們墊錢,將徐霞客歷年來的遊記刊印成書,傳播天下(現代流傳的《徐霞客遊記》散失了很多篇章),讓徐霞客高興得老淚縱橫——中國傳統讀書人的最高追求之一,即是「著書立傳」啊!

除此之外,華美、東岸、南非、澳洲等加盟共和國,也紛紛邀請徐霞客前去遊歷和撰文,以便於在宣傳自家地盤的時候,能夠拿得出一些上檔次的名作——要是能整出幾篇《徐霞客游五大湖》、《徐霞客游火地島》、《徐霞客游大堡礁》、《徐霞客游馬丘比丘古城》、《徐霞客捕鴕鳥》等等之類的名作佳篇就好了。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雖然很感激「澳洲人」的熱情邀請,但考慮到還在江南故鄉的一大家子兒女,徐霞客終究還是沒有接受「澳宋朝廷」的聘請,而是提出了要跟族兄徐仲昭一起辭行回鄉,與親人團聚。而「澳洲人」對此也表現得很大度,不僅慷慨地贈送了盤纏路費,還專門派人護送他去廣州。此外又給了他一枚「華盟作家協會名譽會員」的徽章——被徐霞客按照經驗自動腦補為澳宋的「翰林學士」,於是把這個老驢客感動得熱淚盈眶,感覺自己是被當成了國士一般的對待,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才好。

但是,不管再怎麼特立獨行,再怎麼遠離政事,徐霞客畢竟也算是明朝士大夫階級的一員。

所以,這一年來的神奇經歷和盛情款待,固然讓徐霞客沾沾自喜、容光滿面。但「澳宋朝廷」對中原大地表現出來的勃勃野心,也讓他不由得對故國和家園的命運深感憂心忡忡。

如果說,當徐霞客剛剛從江陰老家出發,南下瓊州的時候,還只是把盤踞瓊州的「澳洲人」,當做一幫新奇有趣的「異域來客」。那麼等到他踏上歸途的此刻,整個神州大地都已經被澳洲人搞得天翻地覆了。

光是從車窗外的景象就可以看出,如今的廣州已經徹底成了澳洲人的地盤,而福建那邊也是早已易幟。然後,根據徐霞客從澳洲人報紙上讀到的消息,就在今年初春,他們的北伐先鋒軍已經深入江南,席捲了半個浙江,一口氣打進了省府杭州城,距離他徐霞客的江陰老家,也只有一步之遙了。

而此時的大明朝廷,卻是一片大廈將傾、分崩離析的景象——京師和整個北直隸均已淪陷於遼東韃虜之手,山東和山西似乎也已淪陷在即。聞香教妖人還在兩淮肆虐,西北和中原都是流寇橫行。更要命的是,崇禎、永和兩帝的對峙,進一步將朝廷剩餘的力量,統統牽扯在了內耗之上,進一步加速了國家的瓦解。

不過,對於胸懷大志的讀書人來說,這亂世固然意味著性命不保的危險,但也同樣意味著一飛衝天的機遇。比如,在徐霞客的身邊,他最親近的族兄徐仲昭這一路上就不停地在嘮叨,「……老弟啊,說實在的,你真是應該留在澳洲人這邊謀個仕途前程的!恕我直言,你之前已經蹉跎了大半輩子,家業也敗落得厲害,雖然靠著遊山玩水闖出了一點兒名聲,但真的是沒啥用場啊。如今難得出了個明主對你青眼有加,為什麼不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呢?等等,你該不會是嫌澳洲人給的官太小吧?還是覺得這澳洲人得不了天下?」

「……仲昭兄,你說的都是什麼話啊?我徐弘祖豈是那般貪得無厭之人?」

徐霞客低頭看了看佩戴在胸前的「作家協會名譽會員」徽章,忍不住苦笑著搖頭道,「……在下身無功名,家世也是尋常,在大明這邊想要當個典史主簿都難,最多只能給人做一個幕僚清客而已。澳宋朝廷能將老夫待如上賓,破格授予翰林學士之位,那已經是能讓徐家祖墳冒煙的天大幸事了!只是……聽聞澳宋大軍攻伐浙江之時,殺戮甚多,對待江南士紳甚為酷烈。我若是投靠過去,會不會對家族聲名有礙?」

「……嘿,眼下正是群雄逐鹿、改朝換代之時,凡是想要執掌天下之輩,哪有不大肆誅殺的?」

徐仲昭不以為然地伸了個懶腰,「……當年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遺訓子孫不殺士大夫,應該算得上是罕有的仁厚之主了吧!可他之前發兵破南唐、攻西蜀,還不是照樣殺得人頭滾滾?

再說了,我看廣州這邊就太平得很啊!根本沒見著新朝廷怎麼屠戮嶺南士紳的模樣!可見浙江那邊的縉紳多半是一心抗拒新朝天兵,自己找死,自然怨不得別人。古往今來,凡是改朝換代,哪有不打仗不死人的呢?如果你真的擔心族人和家業,那就更應該早點兒投效新朝,以此來求得澳宋大軍的庇護啊!

老弟啊!別猶豫啦!從龍需趁早啊!值此亂世之中,區區臉面又算得了什麼?你又沒吃過大明的俸祿,身上也沒有大明的功名爵位,即使想要當前朝遺老,似乎也不夠格吧?」

看著族兄徐仲昭跟著自己在澳洲人的地盤上享受了一年的禮遇和款待,就已經將大明稱呼為「前朝」了,徐霞客的心情不由得更加糾結。只是他糾結歸糾結,但心裡其實也清楚,徐仲昭說的都是大實話。即使徐霞客自己無心仕途,不在意這個從龍功臣的頭銜,但也得替徐家一族在新朝治下的前途著想啊!

更何況,以他這一年來的所見所聞,這澳洲人的胸襟氣度和武力財富,都龐大得讓人難以想像,至於種種鬼斧神工的驚天奇技,更是駭人聽聞。一旦他們真的下定了逐鹿中原之心,這大明絕對是萬難抵擋。

而且,實事求是地說,這天下若是落入澳洲人的手中,對萬民而言,恐怕也並非什麼壞事。

「……是了,多謝仲昭兄點醒。縱使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等畢竟只是區區一介草民,只怕是沒那個本事,也沒那等心思,幫那朱家皇室保住江山社稷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徐霞客終於點了點頭,承認了徐仲昭那套看法的正確性,同時感到口有些幹了,便從座位下的小藤箱里翻出一瓶涼茶,拔出軟木塞灌了一口,又接著說道:「……如今大明內憂外患,朝堂上奸臣羅列,百姓亦是不得安生,我這兩年一路走來,只見得這大明天下,處處皆是餓殍無數,連江南富庶之地亦是如此,反倒是澳洲人這裡,百姓的日子卻是稱得上安樂富庶……或許天命真的要轉移了吧!」

「……賢弟此話說的甚是,但凡澳洲人治下的世道,且不說那些富庶城邑,縱然是偏僻鄉間,百姓至不濟也可溫飽無憂。這一年來,愚兄隨你走了澳洲人治下的許多地方,親眼見得哪怕是刑徒罪囚之流,也能餐飽衣暖,從未見過因凍餓而死之人(病死累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此處,徐仲昭的語調愈發唏噓,「……你倒是說說,這大明天下的兩京十三布政司,可有這般的好地方?莫說什麼正統,什麼天命。這天下百姓最期盼的,不過就是一個安生日子嗎?到底是誰當皇帝,跟百姓又有何干?澳洲人公私分明,重信明理,在他們的手底下,市井小民都能有活路,縉紳的日子也比過去只好不壞。若是澳洲人真的坐了龍廷,說不定舉國府縣都如臨高一般富庶繁華呢?那又有何不可?」

「……唉,你說的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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