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杭州無血開城(上)

按說臨陣脫逃這種事情,是應該要隱秘行事的。但問題是,就跟苟循禮不敢丟下張岱自己逃回南京一樣,張岱也不敢把一大群讀書人騙進死地,然後自己卻獨自拔腳開溜——這絕對會毀了他的士林名聲!

要是留下一個專業坑人的罵名的話,他張岱以後也就不用再在讀書人的圈子裡混了。

所以,在命令管家收拾細軟、準備出城的同時,張岱又命人火速通知那些跟著他一起來杭州「禦敵赴難」的熱血士子們,告訴他們杭州已不可守,南下之路也走不通,故而不得不迴轉金陵,再圖大計……

此外,張岱畢竟在杭州寓居多年,在城裡有不少好友和世交。到了眼下這會兒,於情於理也都該通知和警告他們一聲再走。反正都已經把消息泄露給那麼多人了,再多幾個應該也無所謂了吧!

不料這麼做的結果,卻是一石激起了千層浪,霎時間就在杭州城內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逃亡大潮!

——以大明官府素來堪比篩子和漏斗的保密水平,早在昨天劉夢謙知府大人招待張岱等諸位「義士」喝花酒的時候,關於「南京朝廷派不出援兵,當朝諸公決定讓杭州城自生自滅,最好奮戰到死」的壞消息,就已經以野火燎原之勢,一口氣傳遍了整個杭州城,讓全城的縉紳富戶們都為之夙夜難寐。

雖然張岱在臨行前只通知了那麼十幾家人,可架不住被通知的那些人同樣有著親朋好友,再加上如今杭州城內氣氛緊張,人人都在關注這件事兒,所以有關的消息傳播得堪比光速——張岱等人還沒來得及出城,關於他們剛來杭州就認為事不可為,被危局嚇走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杭州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更糟糕的是,似乎是因為戰爭氣氛的渲染,甚至有人隨口胡謅說,南京朝廷打算以鄰為壑,犧牲杭州縉紳的家產去賄賂髡賊,換取南直隸那些府縣的平安。而張岱就是來向知府大人暗中通氣,準備勾結髡賊屠城的,這樣就能用浙江縉紳的血來保證南直隸官宦世家的安樂……在以訛傳訛之下,各種越來越恐怖的謠言,就這樣在市面上一傳十、十傳百,最後搞得全城都騷動了起來!人人都覺得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因此,當張岱等諸位「義士」們,前腳剛剛拿著知府的信物叫開城門,拖著無數行李箱籠乘上大運河裡的烏篷船,準備啟程北上之時。成百上千的杭州本地縉紳人家也蜂擁而至,不費吹灰之力就衝垮了守城明軍的阻攔,亂鬨哄地跟著涌到了運河的碼頭邊。然後,他們便各顯神通搞來了許多各式各樣的船隻,載著全家老小和金銀細軟搖櫓北上——隨著戰局的日趨不利,很多人早已做好了隨時開溜的打算,只是之前還沒下定決心罷了。實在沒弄到船的,就推著獨輪車或拉著大板車,沿著被積雪覆蓋的官道蹣跚北行。

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末日大逃亡,守城明軍根本不敢阻攔——如今把守杭州各處城門的明軍成分十分複雜,既有本地衛所的世襲軍戶,也有各個衙門的胥吏差役,還有臨時徵發的本地民壯。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基本都是杭州本地人,跟城裡這些作為事實上的統治階級的縉紳富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些被臨時徵發的杭州民壯,很多人前幾天都還在某位縉紳家裡做僱工,自家的兒子女兒說不定還在主人家裡當著小廝丫鬟。眼下看到主人要出城,他們如何敢阻攔?那些胥吏差役同樣是本地人,他們的職位也基本都是靠著縉紳大戶的支持才能坐穩,對自家恩主的忠誠度要遠遠勝過外省來的知府。並且他們比尋常人更加清楚戰局的危險,對杭州城的前景同樣不看好,於是紛紛也跟著回家收拾細軟,準備逃亡了。

至於那些軍戶就更別提了。明末社會的基本氛圍就是文貴武賤。而江南這地方文風卓著、戰事稀少,所以武人的地位更是低到了一個令人絕望的程度,區區一介秀才就敢當街跟正三品指揮使對罵。至於那些底層小兵的地位,更是已經跟後世印度的賤民差不多了,其成員主要由乞丐和奴隸組成,必須要賣兒鬻女才能勉強活下去,甚至由於身份的緣故,連加入丐幫討飯都要被其他乞丐歧視……如果是在平常情況下,他們就算被縉紳的豪仆當街打死,也只能自認倒霉,眼下如何敢為了區區軍令,就跟尊貴的縉紳們為難?

於是,杭州北面的幾座城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各種亂糟糟的車流和人流完全堵塞了街道,成千上萬的各色人等發了瘋地一般往外涌——隨著大批縉紳富戶的舉家逃亡,得到消息的市井小民也聞風而動:之前劉夢謙知府為了堅定全城軍民的抵抗決心,對髡賊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惡魔化宣傳,到了如今這會兒,卻變成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由於過度的恐懼,使得更多的杭州百姓被嚇跑了。

一時之間,上至宗室勛貴,中至士子富商,下到販夫走卒,只要是能夠籌得出盤纏和乾糧的,都開始紛紛跟風往城北逃,最後連守城的兵馬也大批大批地跟著跑了。渾然不知如今的杭州城固然是搖搖欲墜、危如累卵,但眼下的浙北郊野也已是土寇蜂起,道路不靖。不少土匪路霸聽聞浙江的戰況,認為這江南的天大概就要變了,於是打起各種模仿髡賊兵馬的旗號,自行剃了頭,在官道上設卡收起了買路錢。

除了這些陸地上的山大王外,水面上的好漢也不甘寂寞,開始利用運河靠水吃水,大肆搶劫那些帶著許多金銀細軟的逃難富人。尤其是那些自從北京失陷、漕運斷絕之後就沒了生計的漕丁、船夫和縴夫,一方面日子實在難過,一方面仗著熟悉水道的優勢,干起殺人越貨的買賣來,真是尤為得心應手……一時間,各種吃人黑店、宰客黑船的恐怖傳說,在江南遍地開花,搞得各處府縣均是謠言紛飛、人心惶惶。

總之,現在的浙江省已經處於失控狀態,即使是那些遠離海岸線,沒有遭遇髡賊兵馬直接襲擊的府縣,城市之外的治安狀況也是一片混亂。官員們都牢牢抓住了手頭僅有的兵力,根本不敢出城執法——可想而知,在陸上與水中的諸位強人眼裡,倉皇逃出杭州的這麼多富戶縉紳,絕對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肥羊!

由此可見,這些杭州百姓在頂風冒雪向北逃亡的旅途之中,不知要倒下多少具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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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管這些逃出杭州的縉紳們未來命運如何,至少那些還留在杭州城裡的人是急得跳腳了。

可憐那位擅長狂草書法的劉夢謙知府,剛剛在豪華的上等青樓里大醉一場,又找來女人來解決自己憋了多日的生理需求,正在芙蓉帳內摟著兩個光溜溜的紅倌人,做著「四方義民雲集杭州,大破髡賊,救我大明」的美夢呢!那邊廂就有心腹家人匆匆來報:昨天剛來的義士張岱等人,居然煽動全城縉紳棄杭州北上逃亡!如今全城富戶都在爭相湧出城門,市面上已是一片大亂,連城防兵馬也被徹底衝垮掉了云云……

——呃,這算不算「每一座堡壘都從內部被攻破」這句話的某一種特別另類的表現方式?

於是,可憐的劉知府剛剛被喊醒,就當即氣得一個倒仰:原本以為張岱這幫手無縛雞之力的「義士」,頂多也就是一份無用的興奮劑——當然,古人並沒有興奮劑這種說法。眼下卻成了催命的斷腸毒藥!

雖然這些該死的混蛋沒有直接向賊人獻城,可要是縉紳大戶都逃光了,這杭州城還如何守得下去?

沒有了這些縉紳大戶每日支應勞役、維持治安、報效錢糧,難道就讓他帶著一幫衙役守城嗎?

但光生氣是沒用的,杭州的縉紳大戶還在像大壩決口一樣地往城外涌。劉知府只得不顧腎虛體虧,強撐著要去城北遏制逃亡,關閉城門……當然,他也清楚,想要解決這種事情,就跟過去彈壓鄉下泥腿子抗租騷亂一樣,一定要有武力威懾才行。否則即使自己這個知府出面,也照樣會被狂暴的人群擠倒踩翻。所以,他一出青樓就到處召集下屬官吏,並且前去其餘各處城門,想要調集一支兵馬過來傍身。雖然武林門的守軍已經被髡賊轟散了,北面兩座城門的官軍大概也被衝垮了,但其它幾座城門應該還有點人吧?

然而,讓劉知府感到絕望的是,這麼一圈折騰下來,非但一應下屬佐官統統都不見蹤影,甚至連其它幾座城門的守軍,貌似也基本溜了個精光!他這個知府大人已經幾乎成了光桿司令!

總的來說,除了沒有打開城門迎賊之外,杭州守軍已經把一切能敗壞戰局的事情全都做了。

——之前,雖然劉知府的備戰方針搞得一團糟,但好歹還是從城內徵發來了不少軍戶和丁壯,用於防守各段城牆。面對官府的徵召,首先一般的尋常小民不敢不來,其次是知府衙門定下了看上去很不錯的補貼與賞格,正好杭州城內因為戰事而百業凋零,不少失業的本地壯丁就想到城牆上去賣力氣,好掙點銀子養家;一些膽大的無賴閑人,甚至還從知府衙門那裡領到了一件舊號衣,準備跟著守軍一起向城外投擲磚石,這樣不但能多掙些銀子,還幻想著被當官的相中,給自己掙個親兵甚至小軍官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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