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一百零七章 崇禎五年的尾聲(中)

當中原大地上紛爭四起、兵戈不休的時候,隔海相望的日本列島,也同樣陷入了遮天蔽日的戰火之中。

寬永九年夏,新崛起的西國霸主,幾年前剛剛改信基督教的長州藩毛利家,在以「護教聖戰」而發動的新一輪九州攻伐之中,拔掉了幕府在九州島上的最後幾個據點。隨後,藩主毛利秀就終於公開提出倒幕口號,動員西國「切支丹」大名組成一支基督教倒幕聯軍,打著十字旗浩浩蕩蕩地開始了「上洛」的征程。

而坐鎮近畿準備迎戰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光這邊,卻是流年不利——進口西洋火器、聘請荷蘭顧問,花費巨資編練起來的五千幕府新軍,被突然降臨的二十一世紀穿越者軍隊輕易殲滅,導致幕府軍的實力大為衰減。而且,德川家光最信賴的重臣保科正之(未來的會津藩始祖)也沒於戰陣,讓德川家光將軍在決戰之前就痛失臂膀,而幕府陣營全軍上下更是士氣萎靡,鬥志頹喪。

於是,當倒幕軍逐步剿滅沿途那些忠於幕府的藩國,最終大舉攻入近畿的時候,幕府軍的抵抗相當軟弱無力,在姬路城和淀川組織的兩次合戰,都被已經裝備著近代化火器的毛利軍打得慘敗。而還在用安宅船和小早船的幕府水軍,更不是已經裝備了西洋帆船的毛利水軍的對手。

到了十月初,德川家光將軍眼看著近畿戰場一片土崩瓦解,己方大勢已去,索性下令火燒京都,裹挾明正女天皇和其餘皇室成員逃往江戶,只留下幕府老中松平信綱,率領四千旗本武士和一萬雜兵堅守大阪城,利用這座著名的堅固城堡儘力拖住倒幕軍的腳步,為江戶幕府在關東的籌餉募兵爭取時間。

十月十日,毛利秀就藩主率軍進入已經被燒成一片焦土的京都。至此,長州藩毛利家的上洛之役初步宣告成功。但近畿地區的戰事,卻遠遠沒有結束——沒得長州藩上下得意多久,就發現他們這一次貌似成功的上洛,並沒有意味著畿內戰局的塵埃落定:跟事先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在倒幕軍攻佔京都之後,畿內各地並沒有傳檄而定,反倒是民變蜂起、戰火燎原,讓毛利家一腳踏進了「人民戰爭」的泥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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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632年,大明崇禎五年,日本寬永九年十二月,近畿,大阪城。

炮聲隆隆,黑煙四起;鼓角齊鳴,殺聲震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濃煙熏黑了晴朗的天空,鮮血染紅了皚皚的白雪。

在距離那場導致豐臣家覆滅的「大阪夏之戰」,又過了十七年的時光之後,這座由豐臣秀吉傾盡日本全國財力而打造起來的巨大城市,又一次化作了烽火燎原,殺聲彌天的血腥戰場。

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大阪攻防戰,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個月。

雖然經過一系列的較量,倒幕軍已經逐一拔掉了大阪城的外圍據點,又縱火將大阪的城下町燒成了一片焦黑的殘垣斷壁。但那座高大巍峨的大阪城堡依然久攻不下,彷彿在嘲笑著倒幕軍的徒勞無功。

眾所周知,自古以來的所謂圍城,就是城裡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卻想進來。

伴隨著法螺、太鼓的轟鳴和亂鬨哄的吶喊聲,一片片色彩斑斕的蠕動人潮,扛著倉促趕製的粗糙雲梯、撞木,舉著弓箭、竹槍和寥寥無幾的古老「鐵炮」(日式火槍),又一次奔跑出城外那片亂糟糟的簡陋營寨,如海嘯般一波波地衝擊向大阪城的城牆,其聲勢之浩大,簡直能讓人產生起一種大地都在搖晃的錯覺。

可這人潮根本沒衝到護城河邊,就已經灰溜溜地敗下了陣來——只見城頭火光一閃,十幾門黑黝黝的青銅火炮發出一串巨響,拋射出許多西瓜大小的圓形彈丸,筆直地扎進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之中,所過之處,未能避開的士兵無不是筋骨折斷、血污與腦漿飛濺,霎時間便犁出了一條條可怕的血肉長溝。

於是,前一刻還在氣勢洶洶地撲上前來的攻城隊伍,眨眼間就迅速從漲潮轉化為退潮,以比進攻時還要快得多的速度從城堡腳下消失。只是在大阪城堡四周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地遺留下了幾十具殘缺的屍體,以及幾個哼哼唧唧的被遺棄重傷員,顯示著他們曾經付出過多麼「慘重」的犧牲。

接下來,似乎是作為回應,倒幕軍的炮兵陣地也向大阪城開火轟擊,一個個黝黑的炮口吐出無數明亮的橘紅色烈焰,伴隨著成串尖利的呼嘯聲,沉重的實心彈被強大的動能送出炮口,狠狠地砸向遠方的巍峨巨城……隨著炮彈的出膛,彌散的硝煙在地面上緩緩流動,幾乎要將整個陣地遮蔽起來。

遺憾的是,這一番炮擊的聲勢雖然壯觀,可惜由於射程和地勢的關係,大多數的炮彈都根本沒能擊中大阪城,而是落入了城外的泥地或護城河中,濺起一串高高的水柱。少數幾枚擊中了大阪城的炮彈,也不過是把堅固的巨石牆基給砸碎了一層外皮,留下了幾道淺淺的印痕,造成的損害簡直微不足道。

迎著刺鼻的硝煙,倒幕軍的大阪前線總大將,大名鼎鼎的「長州宿老」守隨信吉,此時正站在倒幕軍的炮兵陣地上,拄著一柄武士刀,神情疲倦地注視著倒幕軍又一次攻城的失敗,不時還低頭咳嗽上兩聲。

自從這場沒完沒了的大阪攻防戰爆發以來,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困獸猶鬥的幕府軍給打退下來了,只覺得自己的胸腔里象是塞滿了一團團的棉花,憋屈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究竟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個幕府軍在畿內的最後據點給拔掉啊?

事實上,在大阪戰役的初期,憑著剛剛把軍旗插到京都的高昂銳氣,倒幕軍的進展曾經相當迅速。指揮著昔日由明國名將黃石大帥親手訓練起來,戰技嫻熟、銃炮犀利的長州新軍,守隨信吉只用了不到一星期時間,就把大阪的外圍堡壘相繼摧毀,甚至一度突入大阪的城下町,堪稱是勢如破竹。

然而,就在大阪戰局勝利在望的時候,京都那邊的戰線卻再度陷入了危機之中。

面對著層出不窮如洪水般湧現的各路敵人,倒幕軍主帥,自封「西國探題」的長州藩主毛利秀就,被迫在這個關鍵時刻,將守隨信吉手下的精銳部隊相繼調走,用於鎮壓畿內此起彼伏的叛亂和民變……於是,隨著攻城兵力的急劇減弱,導致困守大阪的幕府軍獲得了喘息之機,從最初的兵敗如山倒之中緩過氣來,開始調整部署和戰術,跟倒幕軍互有攻守,讓戰事一直拖延到了現在……

但守隨信吉同樣也很清楚,這事兒完全怪不得藩主,因為毛利秀就在京都承受的壓力遠比自己大得多:

「……唉,我毛利家的爭霸大業,之前因為基督教而勃然興起,如今卻也因為基督教而進退維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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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戰國時代任何一家揮師上洛的諸侯大名都不同,被黃石等一干穿越者給忽悠瘸了的長州藩,自藩主毛利秀就大人以下的整個家臣團,在數年前就逐漸皈依了基督教,正式變成「切支丹大名」(中世日本對基督徒的綽號),而長州藩的商人百姓見狀,也相繼效仿入教……再接下來,那些向長州藩降伏的諸侯大名,為了討好毛利家,同樣紛紛受洗皈依。如此一來,毛利家的倒幕軍就變成了基督教聯軍。

這一宗教色彩在九州島攻略之中,給毛利家帶來了極大的助力——當地的日本基督徒在傳教士的鼓動下,紛紛踴躍投身「聖戰」,使得長州軍在九州島上所向披靡。但對於其它宗教卻是一場浩劫:在基督徒「聖戰」大進軍的過程中,無數寺廟和神社被改建為教堂,平民百姓為了活命和少納人頭稅紛紛改宗,和尚神主搖身一變成了神父,而巫女尼姑就成了修女,而那些虔誠信佛的武士,則不是切腹就是逃亡近畿和四國。

於是,待到毛利家「十字軍」的九州攻略結束之後,整個九州島已經在形式上淪為了基督教的地盤。

可問題是,像這樣簡單粗暴的滅佛策略,在九州之類的邊遠之地尚可勉強推行,但越是靠近京都,深入傳統日本文明的核心區域,佛教的勢力就越發強盛,對基督教的反彈也愈發激烈。結果,打著十字旗幟的基督教倒幕軍,就在近畿地區遭到了傳統佛教勢力的殊死抵抗,從此陷入了全民戰爭的泥潭之中……

日本的佛教勢力有多大呢?從理論上講,在傳統的日本社會,每一個日本人都應該算是佛教徒!

因為在日本,即使到了現代社會,喪事與墓地依然由佛寺獨家專營,所以一般人無論生前是信奉什麼東西的,死後都要花上很大一筆錢,給自己起個法號強制轉職為佛教徒,否則佛祖就會拒收這一不守規矩的靈魂,導致其飄蕩在世間淪為孤魂野鬼……簡單來說,就是任憑你生前信什麼,死後都得信佛!

至於古代的日本,佛寺的勢力還要更加厲害。很多佛寺都有大片廣袤的田地,裝備精良的僧兵,生意繁榮的坊市,早在平安時代,就已經儼然與一方諸侯無異,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還要比公卿與武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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