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一百零六章 崇禎五年的尾聲(上)

崇禎五年十二月,山西太原城內的一個院落里,剛剛得到了破格提拔的原舜鄉堡屯長,如今的羽林左衛指揮使王斗,正懶洋洋地倚在軟塌上,百無聊賴地曬著太陽。

(羽林左衛,明朝天子親軍十二衛之一,這十二衛之中以錦衣衛為首,其它十一個衛加起來的編製也不如錦衣衛那麼龐大。到了明末,除了錦衣衛的冗員高達七八萬之外,剩下十一個衛已經吃空餉吃到加起來也只剩一個衛四五千的兵力了,而且這些兵也只是理論上的存在,很多人其實是在大戶人家當奴僕。)

今天難得是個大晴天,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一位侍女正在為王斗捏著肩膀,另一位侍女在為他剝著桔子,他的那個童養媳老婆謝秀娘則坐在一旁吹著笛子,悠揚悅耳的樂聲傳到王斗的耳里,令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似乎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這樣悠閑的生活了啊!

但是,只要一回想起已經在戰火中化為廢墟的舜鄉堡,還有那些死於戰爭的熟悉面孔,他的心情就不禁低落了下來——穿越過來這麼些日子,他已經真的把那片位於邊塞的貧瘠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園。

而現在,那個家園卻被毀滅了……

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在明末亂世的大潮之中,一切想要守護的東西都是那麼的脆弱。

——眼下,整個宣府鎮都已經被八旗兵攻陷,全鎮各部邊軍也是投降的投降、覆滅的覆滅。只有王斗帶著一千多舜鄉軍,不僅逃出了絕境,還乘著天子御駕「西幸」的順風,猶如暴發戶一般爬上了羽林左衛指揮使的高位——這一路上,流亡朝廷幾乎是想盡一切辦法在搜羅兵馬,封起官來不要太慷慨。

而作為天子身邊最有戰鬥力的部隊之一,王斗一手編練出來的舜鄉軍也得了崇禎皇帝的青睞,被順理成章地收編成了天子親軍,成了朝廷的嫡系武力,其地位簡直是坐了火箭一般地往上飛竄。

(眼下的王斗還沒察覺到崇禎皇帝換了魂,只以為是其他穿越者導致的蝴蝶效應。而崇禎皇帝也沒察覺王斗的穿越者身份——舜鄉堡實在太窮,所以王斗的部隊除了比較能打之外,並無超越時代之處。)

因此,原本在舜鄉堡里整天土得掉渣的王斗,在跟隨御駕進了太原城之後,也變得養尊處優起來——不僅住進了官宦家的深宅大院,還有縉紳大戶主動送上金銀財貨和侍女僕役,只求跟他這位天子身邊的紅人搭上一份交情。不過,雖然這樣的境遇聽起來很不錯,可問題是,如今的天子御駕本身就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大明朝廷素來不重視保密,所以南京那邊擁立偽帝的事情,如今早已在太原城內傳了個遍。

而其餘各省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在此事之後也是難說得很——崇禎皇帝的天子之位固然毋庸置疑,但南京城本身也是正統的一個象徵……那些地方實權派到底會倒向哪一邊,真的是讓人難以預料。

但事已至此,王斗也沒得選擇,只能跟著這位貌似玩砸了的崇禎皇帝一條路走到黑了。

正當王斗躺在軟榻上曬著太陽,頭腦里思緒紛亂如麻的時候,耳畔卻響起了母親鍾氏的叫喚聲。

「……兒子,快來吃午飯吧!今天煮了你喜歡的黃豆燉肉!」

聽到母親的呼喚,王鬥頭腦中的睏倦之意頓時全消,睜眼回頭看去,發現母親鍾氏正一臉慈愛地站在屋檐下。老婆謝秀娘也收起了笛子,規規矩矩地侍立在婆婆身旁。

與往日一副勞動婦女的粗陋打扮不同,今日鍾氏上身穿了一件暗紅色的綉金菊花紋路立領小襖,下系一條黑色流雲蝙蝠綜裙,外披一件深黃色綉松鶴圖案滾黑邊的織錦披風,頭上梳著麻姑髻,戴著兩對赤金垂珠鳳釵,外加一朵珍珠製成的頭花,雙手捧著一隻巴掌般大小的手爐,隱約地現出戴在左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和右手腕上的一對翡翠玉鐲,再加上胸前掛著的那串碧璽珠串,端得是一派官太太的富貴相。

而謝秀娘也不像在舜鄉堡的時候,總是一身漿洗得褪了色的粗布長裙,而是仔細地打扮起來,上身穿一件胭脂粉色綉雲紋小襖,下系一條淺紅色百褶裙,裙身右下角綉著大朵的白梅,一直延伸到腰側,外罩一件朝霞紅色滾白狐毛披風,頭梳雙丫髻,插了一隻蝴蝶金釵,還有幾朵寶藍色的絹花點綴於發間。

看著妻子和母親的這番富貴打扮,王斗在讚歎之餘,也微微有些心酸:過去是不是對待家人太苛刻了?

——昔日在舜鄉堡的時候,雖然王斗善於經營,手裡多少有積攢下一些余錢,但他深知亂世已至,唯有依仗武力方可生存,故而一心整軍講武、練兵備戰,恨不得把每一個銅錢都投入到軍事上。哪怕開發出了銀礦,也沒怎麼拿來改善自家的生活……當時還沒怎麼感覺,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委屈家人了啊!

貌似很多地位還不如自己的武官,依靠貪污的軍餉,都過著深宅大院、丫鬟僕役成群的奢侈生活呢。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身處於亂世之中,若是再不狠抓槍杆子,豈不是等於任人宰割么?

如今已經不是什麼亂世將至、大廈將傾,而是亂世已至,大廈已傾,天下已然分崩離析了啊!

有錢沒兵,再多的錢也不過是為其它強人掙來的;有兵沒錢,則可以憑著刀子到別人那裡去搶。

就算是眼下的富貴日子,也還不是靠自己手下的這支精兵才掙來的?如果自己也像宣府的其他武官一樣,把士兵變成農奴和乞丐,只會種地不會打仗,天子和朝廷又憑什麼會如此高看自己?

幸好,母親和秀娘都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然而,就當王斗欣然從軟榻上起身,準備享用母親烹飪的愛心午餐之時,卻聽得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鼓聲,不由得神情凝重地停下了腳步。而鍾氏雖然一時有些錯愕,但作為一名久在邊地的軍人家屬,很快也明白了這鼓聲意味著什麼,頓時就是神色一凝:

「……這是……擂鼓聚將?兒子,這莫非是要出兵打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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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晉王府的一間小花廳內,盧象升和溫體仁等流亡朝廷的幾位重臣,正為穿越版崇禎皇帝宣布的最新決斷,而一個個目瞪口呆,思維崩壞——發兵洛陽?誅殺福王?!!

「……陛下!請三思啊!雖然福王似有不軌之意,但洛陽官府並未與其同流合污,反而只是稍有察覺,就派人前來報告,所以朝廷也只需小懲大誡一番即可,完全不必處置的如此酷烈啊!」

「……而且,福王再怎麼說也是陛下的親叔叔,如此不教而誅,只恐天下人會有所非議……」

「……陛下,如今京師淪陷敵手,南京諸臣擁立偽帝,朝廷本來就處境尷尬,正是需要施恩四方、鎮之以靜的時候。如果這般狠下辣手,鬧出了弒親的惡名,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陛下啊?」

……

一片七嘴八舌之下,基本沒有人贊同崇禎皇帝對福王叔叔的殺伐果斷,但皇帝陛下依然固執己見。

「……唉,諸位愛卿,朕也知道此策後患極大,可是舍此之外,朕還有什麼辦法?」

崇禎皇帝宛如籠中困獸一般在屋內踱來踱去,語氣中滿是焦慮和急躁,「……朝廷眼下困頓於太原,山西全省殘破,歲入無幾。陝西、河南各省亦是如此。南京諸臣又已扯旗叛逆,江南的捐輸財賦再也不能指望。而且南京偽帝一出,天下親藩勢必蠢蠢欲動。當今之計,唯有快刀斬亂麻、殺雞儆猴,方可震懾屑小!而福王昔日便有與皇父爭奪大位之前科,如今又有反跡顯露,豈不是上天送給朕的好靶子么?再說,雖然眼下的河南官府尚未附逆,但若是坐視不理,等到再過幾個月,局勢又有變化之後,河南方面又會如何?

此外,如今南京已經去不得了。太原孤懸北方,處於被流寇與韃虜包抄夾擊之勢,實在不是久留之地。

陝西甘肅一向貧瘠,又是流寇起源之地,朝廷去了那邊也站不穩腳跟。而洛陽乃是中原之樞紐,自古以來的帝王之都,山河險要,易守難攻,此外也是御駕南下的必經之路,豈能坐視其落入居心叵測之輩手中?」

——更重要的是,福王府里的那麼多金山銀山,與其便宜了李自成那一干陝西流寇,還不如交給朕用來複興大明江山呢!好歹是肉爛在自家鍋里……穿越版的崇禎皇帝一邊翻著白眼如此想道,一邊索性把話都給挑明了:「……況且,如今朝廷財計匱乏,朕募兵討逆要花錢、安置百官也要錢,其開銷之龐大,除去抄了福王的家之外,朕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來填窟窿……就當是殺頭肥豬好過年吧!」

(福王乃萬曆帝寵愛的幼子,萬曆末年曾經依靠萬曆帝的寵信,和崇禎的父親泰昌帝爭奪皇位,落敗後才遷封洛陽。當時萬曆帝賞賜給了福王許多財寶,據說搬空了紫禁城的小半庫藏。)

「……肥豬……陛下,您怎麼能這樣看待自家親戚啊?」溫體仁愣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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