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九十五章 大明帝國的喪鐘(中)

北直隸,順天府,天津衛。

隨著大運河溝通南北,成為國家的經濟命脈,而永樂皇帝朱棣又遷都北京之後,天津就逐漸成為了北京的東南門戶,以及重要的航運樞紐,從此同都城防衛與經濟繁榮緊密聯繫到了一起。

永樂二年,天津衛城開始築城。由於城垣東西長、南北短,故而俗稱「算盤城」。弘治四年,朝廷又對天津土城進行了大規模整修,在城牆外包上了磚石,並在各城門上增建瓮城和城樓,為東、南、西、北四門分別題匾,名為「鎮東」、「定南」、「安西」、「拱北」,以明代的建築標準,絕對堪稱是雄偉高大、堅不可摧。

不過此時此刻,在天津的城牆下,卻到處是尚未掩埋的累累屍骸,離城不遠的荒地里,還丟棄著許多被毀壞的戰車與長梯。即使是青磚壘砌的城牆上,也布滿了傷疤,磚木結構的城樓和牆外的房舍盡皆被焚毀。原來城池周邊的諸多衛星村鎮,也皆被戰火焚毀一空,居民不是填了壕溝,就是遠逃他鄉。

天津城南二里外,靠著運河旁邊的荒蕪田野里,扎滿了各式各樣的營帳。在一處最為豪華的中軍大帳外面,陝西三邊總督洪承疇右手按劍,望著地平線上那巍峨的天津衛城,心中一腔無名火簡直要噴薄而出。

——從今年春天開始,洪承疇率領五萬秦軍追擊流寇,從陝西橫跨山西一直打到了北直隸,接下來因為京畿糧荒,又奉命南下山東「就食」,支援山東巡撫朱大典清剿聞香教妖人,並且一度越境攻入南直隸的徐州府……沿途連續轉戰五省之地,差不多從西到東打穿了整個北中國,堪稱是艱苦卓絕到了極致……

待到遼西將門倒戈投虜,女真鐵騎大舉入關,京畿要地全面告急之後,接到求救信的洪承疇,又不顧自己的部隊長途轉戰、士卒疲倦,再次率領秦軍掉頭沿著運河北上,企圖進京勤王……如果要評選「本年度感動大明的十佳勞模典範」的話,洪承疇和他麾下這支任勞任怨的秦軍,絕對能光榮上榜。

但是,大明帝國的朝野上下,又是怎樣對待這支衝破關山險阻,千里奔赴國難的忠勇之師的呢?

先前在京畿剿賊得勝之後,朝廷就對秦軍應得的犒賞推三阻四,只是舌燦蓮花,空口許了一堆嘉獎,但卻甚至連糧秣都不肯供應,反倒是索要賄賂的大小官員來了一撥又一撥。移師到了山東之後,雖然從縉紳富戶身上颳了一點油水,還奪取了一些戰利品,但相較於大軍征戰的龐大開銷,洪承疇還是深感杯水車薪、入不敷出……而如今在天津城外的遭遇,更是讓洪承疇和他的部下幾乎氣炸了肺。

——在秦軍尚未趕到的時候,遼西叛將吳襄已經率領兩萬兵馬長驅直入,進抵天津城下,不僅肆意劫掠郊野,還裹挾了附近的數萬鄉民,大舉蟻附攻城,很快就將兵微將寡的天津衛城打得搖搖欲墜。

正在緩緩北上的洪承疇聞訊,立即親自率領大軍急行軍前來天津增援,在一番激戰之後,成功擊退了關寧軍,暫時解了天津之圍。不料關寧軍退走之後,天津巡撫杜三策卻下令緊閉城門,不讓秦軍任何一人進城,接下來更以城內無糧為由,拒不提供糧草,只命人從城上扔下一千兩銀子,讓洪承疇自己去買糧吃。

這可真是荒天下之大稽了——如此一番慘烈的兵災過後,這天津城周邊幾乎所有的村落城鎮,都已經淪為了廢墟,你這邊不肯打開公家府庫的話,又讓洪承疇去哪裡去買糧食?

更何況,就算洪承疇在城外有地方可以買糧,眼下由於聞香教妖人起事,截斷運河,江南漕米無法北上的緣故,山東濟南的米價都已經漲到了四十兩銀子一石,在北直隸的糧價只會更加昂貴,據說京中米價已經到了每石八十兩……區區一千兩銀子,能買來多少米麥?只怕還不夠五萬秦軍吃上一頓飽飯呢!

洪承疇此次率領大軍從山東回師勤王,隨軍攜帶的糧草本來就不太充足,將士們飢一頓飽一頓,只盼著在天津打了勝仗之後,能有一頓飽飯吃,誰知卻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得不到滿足!現在軍中所余的糧草,只能讓將士們每天吃一餐稀飯。即使如此,也只夠支撐區區五日,再接下來就只能四處去挖樹皮草根了!

眼看著天津衛城是油鹽不進,怎麼也搞不到糧食了,洪承疇只得命令親信幕僚帶著他的手諭和令牌,到靜海縣去調集糧食,不料靜海知縣亦以城內無糧為由,拒絕供給糧草,還把洪承疇的使者亂棍打了出來!

想不到自己一心精忠報國、急公好義,最後卻是落到了這個結果,原本脾氣就不算太好的洪承疇,這些日子更是肝火旺盛。近日來,他已經開始派遣軍隊四處「打草谷」,怎奈北直隸這些年戰亂災荒不斷,富家大戶不是躲在了有城牆保護的城池裡,就是搬家去了江南「避囂」,弄得秦軍就是想搶糧都沒處搶。

此外,洪承疇也沒忘了上書兵部,要求朝廷設法糧草問題,但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反響。

這種「既要馬兒跑,又不肯給馬兒吃草」的態度,讓洪承疇很是傷心,自從奉旨勤王以來,他不畏懼與各路流寇、教匪、叛逆甚至是遼東建奴作戰,但來自朝廷內部的掣肘,卻讓他心力交瘁。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哪怕茶館裡的說書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朝廷上下卻總是喜歡假裝不知道。

由於糧草將盡、餉銀也沒有著落,五萬秦軍只得困頓於天津城南,無法繼續向著京師挺進——作為久經沙場的知兵能臣,洪承疇非常清楚,秦軍歷經大半年的輾轉征戰,早已疲憊至極。接下來又要面對女真八旗這一空前強敵,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們吃飽喝足休整夠了,才能打起精神上陣殺敵啊。

如果讓士兵在上陣前都吃不上飽飯,那就不是打仗,而是送死了。

但面對地方官府的不配合,實在籌不出糧草……難道要移兵畿南三府,到盧象升的老巢去打秋風?

可是京師那邊又該怎麼辦?就憑盧象升的那點兒殘兵敗將,還有京營的廢物,能守得住城池嗎?

還有,聽說京師最近在鬧瘟疫,軍中士卒都對此憂心忡忡,很是不願再繼續深入畿輔了。

正當洪承疇一籌莫展、左右為難的時候,跟隨秦軍轉戰的山西總兵官虎大威,卻神神秘秘地過來求見:「……督師大人容稟,如今天津這地方雖然殘破,但若是要籌辦糧食,也不是沒有辦法。」

「……哦?不知你有何高見啊?」

雖然不相信這個粗鄙武夫能夠拿出辦法,但病急亂投醫之下,洪承疇還是示意虎大威說下去。

而山西總兵官虎大威,此時居然還真的打探到了一條門路:「……下官近日來派遣偵騎四齣打探,發現有海船在大沽口(塘沽)做買賣,從山東運了糧食過來兜售,價錢也還行,一石麥子只要五兩銀子。」

「……聽著不錯啊!那為何不買?」洪承疇登時眼神一亮,連忙問道。

「……沒錢啊!」虎大威一臉為難地答道,「……已經五個月沒發餉銀了,兵部的犒賞也欠到了現在。」

——虎大威此言半真半假:秦軍各部的餉銀確實是拖欠了很久,而且兵部也拖著之前戰功的犒賞不發,但憑著戰場上的劫掠和地方縉紳的孝敬,各位軍官的私囊還是很充足的……不過,各位軍官貪墨侵吞的本事固然是花樣百出,但一向是只進不出,想要他們自掏腰包來承擔軍糧開銷,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同樣的道理,洪承疇也不願意出錢,「……既然是從山東來的海船,想必跟登州叛賊有些牽連——上個月的時候,登州水師還在攔截天津商船呢!爾等直接把糧食徵用了便可,哪裡還用得著給他們錢?」

虎大威苦笑道:「……督師大人,若是真的如此就好了。那幫海商精明著呢,他們在海邊修了寨子,直通碼頭,販來的糧食都在大船上,買主給了錢才肯卸下來。如果我們派兵去搶,出兵少了,只怕打不破寨子——那寨子里有登州鎮的賊兵把守。如果出兵多了,人家就直接上船出海跑了……」

——很顯然,虎大威在得知此事之後,肯定也有過白拿糧食不給錢的打算,可惜未能如願。

得知這股販糧的海商似乎無法強搶,而確實跟登州叛軍有關係之後,洪承疇一時間也有些遲疑,生怕因為跟叛賊扯上關係,而被御史彈劾。但如今秦軍的缺糧問題已經刻不容緩,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嘩變,而京師那邊也是搖搖欲墜,危在旦夕……朝廷那邊應該不會再吹毛求疵了吧!洪承疇不太自信地如是想道。

總之,為了解決大軍糧秣匱乏的燃眉之急,洪承疇最終還是決定去大沽口找海商買糧。然後,因為如今秦軍斷糧在即、軍心浮動,當真是一刻也耽擱不得,洪承疇生怕在使者往來、討價還價之中浪費時間,乾脆帶上了中軍督標營,親自趕往大沽口籌糧,什麼體面尊卑都不顧了,只求以最快速度把糧食搞來。

然而,洪承疇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前腳剛一離開,天津這邊後腳馬上就爆發了一場塌天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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