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八十六章 崇禎皇帝的絕望(中)

面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敗報,崇禎皇帝感覺自己很累,非常累,真的是徹徹底底地累透了。

要知道,崇禎皇帝朱由檢雖然已經登基五年,但即使是到了今年,也才剛滿二十二歲而已,放在後世,最多也就是大學剛畢業的年齡。可朱由檢卻不得不從高中生的年紀開始,就坐上九五之尊的高位,跟一群老狐狸大狐狸中狐狸小狐狸在朝堂上勾心鬥角,同時駕馭大明帝國這艘千瘡百孔的破船在驚濤駭浪中掙扎。

實事求是地說,大明朝國家最高領導人這份工作,朱由檢同志做得很不好。先是在清洗閹黨的時候株連過多,不僅導致了東林黨勢力的惡性膨脹,還嚴重癱瘓了政府機能。隨即又在對內對外的戰爭之中犯下了一系列致命錯誤,給不該信任的人予以了太多的信任,對值得信任的忠臣卻又過分的苛刻,除了識人不明,還有戰略上的混亂,最終葬送了這個龐大的帝國……但如果考慮到他的年齡,恐怕也很難責怪朱由檢太愚蠢——當我們還是十七歲高中生的時候,還不是從皇漢、美分、文藝青年、中二病到御宅族樣樣都有?哪個能勝任縣市級領導人的職位?更別提是國家領導人了——而且還是身處於戰亂年代的國家領導人!

跟那位在五六年間就葬送了蘇聯的戈爾巴喬夫總書記相比,崇禎皇帝的執政水平已經還算湊合了。

可惜,這個時刻的大明帝國,需要的不是一個還算湊合的皇帝,而是一個能夠力挽狂瀾的天才!

——永無休止的頻繁災荒,四面開花的民變與兵變,腐朽破敗到難以運轉的國家機器,虎視眈眈的強悍外敵,居心叵測、貪婪無度的士大夫……整個國家正在癲狂之中走向死亡之路,堪稱是氣數已盡了。

這樣的局面,已經不是一個還算湊合的皇帝能夠維持下去的了,而是非得有大勇氣、大智慧、大毅力,能夠壯士斷腕、死中求生的超級強人,譬如拿破崙和希特勒之流,才有那麼几絲挽救國運的希望。

遺憾的是,崇禎皇帝並沒有這樣超強的能力,這副爛攤子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他沒有革除國家弊病的良方,只會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哪裡出了亂子就調兵去哪裡鎮壓,結果卻是越鎮壓越亂。

為了向古代的明君看齊,崇禎皇帝的個人生活很節儉,他的衣服和襪子都打了補丁,宮殿里的金銀飾物都被熔了充作軍餉,用膳的排場也減了又減。他工作很努力,每天白天上朝,晚上加班批奏摺,據史料記載,大致要干七八個時辰(十四到十六個小時),累得半死不活。然後無論前一天累得多麼厲害,在睡了四五個小時之後,第二天還要接著干,風雨無阻,全年無休,簡直是連寵幸妃子的時間都沒有了。

唉,崇禎皇帝在登基之後,乾的是這樣一份工作,沒有工作範圍,沒有工作界限,偌大一個明帝國,什麼事情都要他來管,每天上班,不是跟人吵架(言官),就是看人吵架(黨爭),卻很難聽得到一句真話。自己穿得很一般,吃得也不怎麼樣,睡眠同樣不足,三天兩頭還有噩耗傳來,什麼北邊有人打進來,西邊有人造反,城池被人毀了,親戚(藩王)被人殺了,東西被人搶了等等。好消息卻是少得近乎於零。

這樣的工作不管換誰來干,只怕是都要感到心力交瘁,甚至是折壽短命的。

然而他依然盡心儘力、全力以赴、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不到長城心不死,撞了南牆不回頭。無論遭遇多少挫折,都咬緊牙關不肯放棄……問題是,他面臨的是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儘管他很勤奮,事必躬親用心地監督,可是一個人再忙也做不了多少事的。如果一個人的能力和見識不夠,或者立場有問題,無法勝任他的崗位,那麼無論怎麼勤奮也都是無用的,甚至還會做的越多,錯的越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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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在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崇禎皇帝終究還是揉著額頭,思考起了應對當前危局的方略。

雖然他在登基之初,曾經跟普通高中生一樣的天真,甚至以為只要把天下交給東林黨的正人君子管理,自己就能高枕無憂了。但這幾年挨了那麼多的慘痛教訓之後,崇禎皇帝多少也還是練出了些經驗和手腕:

第一,應對女真東虜的遼西和薊鎮防線那邊,朝廷暫時是沒什麼法子可想了。欲增兵布防,則京師早已無兵可用;欲放棄寧遠、錦州,收縮回山海關內,只恐關寧軍立刻就要嘩變。眼下唯一的法子,除了設法安撫軍心之外,就只有鎮之以靜,維持現狀——反正經過大凌河一役的消耗,大明這邊固然是大敗虧輸,建奴那邊應該也是損失不小,在恢複元氣之前,建奴一時半會兒估計不會再度來犯。

於是,崇禎皇帝咬緊牙關,又擠了二萬兩內帑出來,著人發往遼西軍前,充作犒賞,以防軍士生變。

第二,在山東戰場上,朝廷官軍需要同時應對東邊的登州叛軍和南邊盤踞濟寧的聞香教妖人,偏偏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東邊的登州叛軍自從扯旗造反之後,一直在狂飆猛進,目前已經攻破萊州,殺入了平度州境內,並且以圍城打援之策,在平度州先後擊潰了兩支朝廷援軍。在膠州和濰坊等地,也有小股亂匪趁勢揭竿而起,攪得局勢愈發騷亂。而登州水師更是大舉出擊,一戰就擊破天津水師,徹底截斷了海運。

至於起兵魯南的聞香教妖人,更是氣焰囂張,在南邊一路殺到了淮河一線,跟中都鳳陽、留都南京拼湊的阻擊兵馬打得旗鼓相當。在西面殺進了河南的歸德府、開封府,轉瞬之間就裹挾起饑民數十萬,據說已經跟陝西流寇會師。而在山東,聞香教不僅攻佔了濟寧這個運河樞紐,還順手攻克鄒縣,屠滅了亞聖府滿門(孟子後代),奪亞聖府積儲開倉放糧,一時間招徠到饑民不下百萬之眾。目前,妖賊亂匪已在魯南遍地開花、恣意蔓延,官軍只能勉強守住魯王府所在的滋陽和衍聖公府所在的曲阜兩城不失而已。

所以,朱大典在孤身到山東出任巡撫之後,雖然力圖振作,可惜手頭缺兵少將,而且山東諸軍承平日久,不要說對付能夠力撼建奴的登州叛軍,就連聞香教妖人都經常打不過。更要命的是,眼下的山東連年旱災,饑民遍地,聞香教亂匪當真是無孔不入,不僅是濟寧一帶在起兵造反,而是全省從南到北找不出幾處完全安生的地方。甚至就連濟南城內,都有聞香教徒暗中起事,焚燒官倉,刺殺官吏,鬧得人心惶惶。

若非聞香教賊人以主力沿運河南下,企圖席捲江淮、江南的富庶之地,又以偏師入河南裹挾饑民,與陝西流寇配合,連教主大駕也南移到了徐州,真正留在山東這邊的實力並不算多,否則山東巡撫朱大典現在要考慮的已經不是如何南下打通運河,而是如何加固濟南城防,力保省城不失了。

但即便如此,平定兩路叛亂的兵力也依然湊不出來。於是,北京的兵部是一封公文接著一封公文,催促朱大典儘快打通運河,剿滅教匪。而朱大典則是一份急報接著一份急報,幾乎死乞白賴地催討援兵。

可是眼下的京師哪裡還抽得出什麼援軍給他?想到這裡,崇禎皇帝忍不住又是一陣頹然苦笑。

——從理論上來說,北京這邊是有一支「京營」存在的,相當於北宋的禁軍和現代的首都集團軍。在太祖朱元璋時代,京營總兵力一度高達四十萬(當時首都還在南京)。到了明成祖永樂皇帝遷都北京之後,北京的京營有二十萬人左右。之後,因為都城長久無戰事,京營在正德年間裁剪到了十多萬人,但由於吃空餉之類的緣故,實際的兵額遠比這個數字更少,到了崇禎年間,京營實額最多只剩下了兩三萬人而已。

而且,就跟地方上的衛所兵,到了明末已經淪為完全不會打仗的農奴一樣。京營的這最後兩三萬所謂「士兵」,其實同樣是長久不操練也不發餉,多為老弱病殘,基本上都得靠自己在京師打工為生,或者在各家武官府上做奴僕,哪怕傳說中裝備了大量「先進火器」的神機營也是如此。至於明末的京營究竟還剩下多少真正有戰鬥力的士兵么,則是眾說紛紜——按照最樂觀的看法,整個京營裡面大概還能湊出三四千個馬馬虎虎能打的壯丁;按照最悲觀的看法,當時京營里的可戰之兵總共只有二三百人,只夠應付皇帝一時興起之下的閱兵而已……當然,各級武官依靠貪污軍餉蓄養的私人家丁是不算在內的……

不管怎麼說,這樣一支僅僅存在於紙面上的軍隊,顯然是無法增援到山東戰場去平定叛亂的。

除了京營之外,北京城內就只剩下了作為「天子親軍」的錦衣衛,還有御馬監下屬的內監禁兵、日常巡城的兵丁,以及各衙門警衛之類的雜牌軍,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那麼兩萬多人。但這已經是彈壓京城秩序、保證皇室安全的最起碼兵力了,一旦調出去的話,北京市面上只怕就要大亂,是以根本不能輕動。

而且,北京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城,城牆周長數十里,憑著這點兵力,在城牆上十步只站一個人守城也很勉強。再要減少駐軍的話,來犯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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