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八十章 惟恐天下不亂

在離開福建巡撫衙門,回到下榻的客棧之後不久,張溥就悄悄換了衣裳出來,在福州城內轉了幾個圈,確認了自己身後無人跟蹤之後,才悄悄離開大街,潛入小巷,最後七拐八拐地鑽進一所僻靜的宅院里。

剛剛走進宅子的大門,就有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結實的壯漢迎了上來,「……張公子,事情如何了?」

「……哎,果然不行啊!鄒維璉那老兒冥頑不靈、顓臾怯懦,只顧著自家富貴,寧可得過且過、姑息養奸,卻全然忘了國家大義和社稷安危!真是讓我輩正人君子恥於與之為伍!」

張溥搖頭答道,滿臉的鄙夷與不屑,「……我輩若是想要他捨生取義,出頭內懲叛鎮,外攘髡賊,看來是不成了。為天下黎民之福祉,我輩也只有痛下決心,不顧身後毀譽,就此採取斷然之策……」

「……呵呵,早該如此了,張公子,我就說鄒維璉那老兒指望不上!」

這個黑臉大漢冷笑著答道,而聚集在此處宅院內的數十人也紛紛應是。仔細看去,其中三教九流各色打扮的人等都有,但以面目兇悍的廝殺漢子為多,甚至還有許多身材矮小、梳著奇怪髮髻的日本武士……

——此前,閩南鄭家被「澳洲人」攻滅之時,雖然鄭芝龍兵敗授首、家眷子嗣死於非命,但仍有不少鄭氏餘黨流竄在外,伺機報復,其中既有鄭家族親、嫡系舊部,也有不少鄭家招募的日本浪人。

後來,由於福寧軍的大力清剿,以及「澳洲人」的海上封鎖,這些鄭家殘黨在閩南實在站不住腳,只得逃竄北上,被前任福建巡撫熊文燦陸續收容,之後又被新任福建巡撫鄒維璉接手,將這些與福寧軍和「澳洲人」有血海深仇的鄭家餘孽,編為「撫標」兩營,希望借重他們來對付隨時有可能扯旗造反的福寧軍。

最初的時候,鄭家殘黨以為得了巡撫的支持,自己報仇有望,一度異常興奮。但沒過多久,他們便看出鄒維璉只想維持現狀,不敢與羽翼豐滿的福寧軍為敵,更無心為鄭家復仇,不由得大為泄氣和憤懣。

接下來,因為一些機緣巧合,這群一心只想著報仇和奪回往日富貴榮耀、其它什麼都不顧的前海盜,後來居然跳過鄒維璉,直接跟復社和東林大佬們搭上了線,接下來又遇上了張溥這麼一個跟三教九流都有交情,並且極度膽大妄為的領袖人物……於是兩邊很快一拍即合,很快便勾搭成奸,開始圖謀「大事」。

除此之外,在座的另一批日本人,其來頭居然更是奇葩,乃是被德川幕府派來中原的秘使——原來,在當年征伐長州慘敗之後,德川幕府也漸漸知道了長州藩的「明國外援」是怎麼回事,開始嘗試著想要斷絕長州藩的外援,於是就派人帶著大筆金銀和若干好手,渡海到明國這邊來活動,想要從內部對付福寧軍。

可問題是,這幫幕府使者在大明境內兩眼一抹黑,縱然有金銀想要行賄,也是不得其門而入,反而一連幾次上當受騙,鬧得很是灰頭土臉……幸好,這些幕府使者最終還是走了好運,一邊不知怎麼地聯繫上了復社領袖張溥,另一邊通過幾個鄭家下屬的日本浪人的關係,跟福州這邊的鄭家餘黨接上了線。

不過,雖然這兩撥人眼下坐在了一處,其實各種矛盾很是不小——幕府使者自持身份高貴,看不起鄭氏的喪家之犬;而鄭家的粗漢子也看不得這幫倭人在福建地面上指手畫腳、拿腔作勢……好在如今還有共同的敵人存在,一邊肩負幕府的重任,一邊紅著眼睛要報仇雪恨捲土重來,所以勉強還能合作得下去。

而復社名士張溥則儼然以盟主自居,很有范兒地舉起一隻手,大模大樣地對他們發號施令:

「……諸位,既然巡撫這般不義,也就休怪我輩不仁了!具體該怎麼做,之前都已經商量好了,現在就開始動手吧!為拯救天下百姓、扶保社稷蒼生,還請諸位努力,奉天討逆!驅逐髡賊!」

「……奉天討逆!驅逐髡賊!」眾人也一起揮舞拳頭,附和著高喊起來。

當然,以東林黨一貫專坑自己人的習性,這「討逆」的第一刀,自然又是砍到了自己人的頭上。

——崇禎五年六月初一深夜,庶吉士張溥攜心腹家丁,趁夜於福州城門內擺一銅瓮,瓮內燃鞭炮,偽作炮響,又派遣數十人舉火奔走於街巷之間,四處鼓噪高呼「……福寧軍作亂!髡賊入城了!」

福州城內登時大驚,百姓縉紳星夜逃往城外,互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又有倭寇搶劫市井,殺人越貨,本地潑皮無賴趁亂打劫、縱火燒殺,城內亂局愈盛。未及,巡撫衙門火起,有巡撫中軍標兵營「敗卒」裹傷奔逃,沿途逢人便高呼「……禍事到了!髡賊與叛軍已破巡撫衙門,鄒巡撫舉家殉國去也!」

於是,福州全城震恐至極,知府、教諭諸官相繼棄職出奔,被一干民壯衙役護送著逃出城去,連夜趕路至周邊各縣。待到眾人喘息方定之後,便紛紛上報「髡賊破城」,無數告急文書如雪片般飛入南北兩京。

與此同時,福建巡撫中軍標兵一營突襲福寧軍老營霞浦,縱火焚燒村莊集市,殺戮當地軍戶。因為霞浦數年未有戰事,留守兵卒多為老弱,居然讓來敵一度深入境內。剛剛從泉州調到霞浦的福寧軍部將賀定遠聞訊大怒,倉促點起數百兵馬出營迎擊,旋即擊破來犯之敵,並從俘虜口中拷問出了對方的身份。

次日,賀定遠發兵兩千,水陸並進,前往省府福州問罪示威。不料剛進抵福州城下,卻發現城門大開,遍地狼藉,各處官衙內也是空空蕩蕩,只抓到若干趁火打劫的蟊賊。頭腦相對簡單的賀定遠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徑自入駐福州,開始收攏市民,恢複秩序,同時斬殺各路假冒髡賊的宵小約摸百餘人。

但此刻為時已晚,「福寧軍攻破福州、殺官謀反、巡撫鄒維璉自盡殉國」的消息,早已傳播到了大江南北。而南京兵部也在一干東林黨人的活動之下,以最快速度向福寧軍發出了討伐令。

——福建戰場上的烽煙,由是燃起,給早已遍地烽火的大明帝國,更添了幾分末世氣象……

而更要命的是,被東林君子們在同一時間點燃的戰火,還不止這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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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五年夏,大明南直隸,蘇州府常熟縣,錢家大宅。

虛歲五十有二的前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錢謙益,這位曾經聲望卓著的東林巨魁、文壇泰斗,自從在崇禎元年被周延儒和溫體仁合謀下套、一敗塗地之後,已經被迫致仕還鄉足足四年了。

這幾年來,他除了到書院講學,主要的娛樂就是寫詩。這些詩的文風很有特色,心情好時看,可以變抑鬱,心情不好時看,可以去自殺。詩的主要意思比較雷同,什麼我很後悔,我要歸隱,我白活了,我沒意思,反正一句話,我這一輩子,是走了霉運。畢竟在家裡白白蹉跎了這麼些年,有點怨氣是很正常的。

在這憂鬱到讓人想要自殺的灰暗鄉間生活之中,僅有的一抹讓他感到欣喜的亮色,就是第四個兒子錢孺貽的誕生——錢孺貽今年剛滿四歲,在錢謙益的前三個兒子相繼早夭之後,如今的錢謙益當真是視這個獨苗幼子如掌上珠、心頭肉,在講學賦詩之餘,常常親自教幼子學步、學語、學字,盡享天倫之樂。

然而,在這一天早上,因為收到了福建方面的消息,錢謙益卻是嚇得渾身冷汗,連跟小兒子玩耍的心思都沒有了:「……張溥這廝……竟然如此膽大妄為?!不僅聯絡外藩,居然連堂堂巡撫都敢謀害?!」

——雖然當初是錢謙益自己提議要對福寧軍和澳洲髡賊動手的,但他只是搜集了一些情報,提出了一個初步的設想,真正到了具體實行的時候,就只好差不多靠邊站了——因為錢謙益畢竟已是革職下野之人,權勢和影響力都大不如前,而且有了一把年紀,精力也不如那些年輕人充沛。再加上又有張溥這麼一個喜歡攬權的行動派自告奮勇……所以,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溥居然能夠把事情搞得那麼兇殘和轟動!

「……唉,福建鄒維璉滿門被滅這事兒,到底是張溥這個殺才在自己擅作主張?還是當真按照了朝堂諸公的預先安排?如果東林當朝諸公真是如此吩咐的,那麼……呵呵,實在是讓人有點兒心寒吶!」

說起來,錢謙益先前之所以會提出要挑起對黃石的圍剿,不僅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著想,企圖炮製出一個潑天大功勞,以求儘快積累聲望,進入皇帝的青眼,最終回京起複,另外也是為了扭轉當前東林黨在朝廷上遭到圍剿的政治大環境,為眼看就要被各路老冤家痛下殺手的東林黨人,爭取一段喘息和調整的時間。

——崇禎五年三月,歷時大半年的大凌河戰役結束。後金國的第二代當家人皇太極,十分聰明地採取圍城打援之策,以大凌河城和城中的祖大壽等關寧軍精銳為誘餌,前後多次擊破從錦州來援的明軍。

在連番多次失敗的解圍作戰之後,被擊潰和殲滅的各路明朝援軍,總計居然高達十五萬之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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