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五十章 八方風雨會瓊崖(四)

濃煙滾滾,火光衝天。木材燒裂開的蓽撥聲不絕於耳。

滾燙的熱浪迎面撲來,烤得路人幾乎無法靠近。

博鋪港的陳記布店,如今正沐浴在一片明亮烈焰的炙烤之中。

眼睜睜看著自己名下最能掙錢的一家店鋪逐漸化為灰燼,急得跳腳的陳老闆只得驅趕著他的夥計,一邊想盡辦法澆水救火,一邊趕緊搶救還沒著火的庫存貨物,把布匹和綢緞都搬到大街上堆起來。

從各處聞訊趕來看燒火的閑人看客,一時間在火場外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把原本就不算寬敞的街道給堵得水泄不通。但基於國人「各掃自家門前雪,莫管別家瓦上霜」的一般思維,眾人皆是袖手而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肯伸出援手幫忙救火者卻是百中無一。而陳老闆和一干布店夥計,則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還有周邊幾家店鋪的老闆和夥計,也是一個個面帶憂色,如臨大敵。

——按照明朝人的一般經驗,由於城市裡房屋密集的緣故,這城裡的火災一燒起來往往就是一大片,絕不只是陳記布店一家的禍事。偏偏面對這般的衝天大火,任何業餘人士一時間都是無計可施。

就在這時候,專業救火的隊伍終於趕來了!

「……叮噹!讓一讓!叮噹!叮噹!讓一讓!咱們要去救火啊!」

隨著清脆的銅鈴聲和某位壯漢的吆喝,博鋪港今年新成立的消防隊拉著幾輛人力水龍車,奮力擠開一路上擁堵的人群,好不容易才趕到了火場。周邊商鋪的老闆頓時大喜,紛紛上前喝彩討好——跟後世消防隊的打扮裝束十分類似,這些被穿越者元老院招募和訓練的十七世紀消防員,同樣也穿著橙紅色的長袖外套,腦袋上戴著漆成紅色的鮮艷頭盔,胳膊上套著黃袖章,顯得很精悍的模樣。

雖然由於技術條件的限制,他們的裝備器械略顯寒酸了些,既沒有乾粉或泡沫滅火器,更沒有高壓水炮和駕著雲梯的消防車。甚至因為經費有限的緣故,連畜力車都沒有,只能靠人力拖著裝在幾輛板車上的手動唧筒到處跑,但好歹是正規的專業人士,隨著他們的到來,火場四周的圍觀眾也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支十七世紀的消防隊,有一個與後世截然不同的稀奇之處是,每一個消防隊員的制服背後,赫然綉著一個大大的「稅」字——沒錯,在臨高穿越者元老院的體制內,消防隊是掛在稅務機關下面的!

至於「有關部門」為什麼要如此奇葩地讓一夥稅吏來客串消防隊,請看下文便可知曉。

——看到專業救火人士已經趕來,附近其它商鋪的幾個老闆彷彿一下子有了主心骨,連忙湊了上去,諂笑著問好,還有人殷勤地送上涼茶等物,甚至還有人要請客的。而那位膀大腰圓的消防隊長,則一臉正氣地推辭了他們的殷勤,表示眼下救火要緊……然後在諸位店主夥計的阿諛奉承之中,帶領著一干手下對著陳記布店周邊每一家商鋪的屋頂和牆壁奮力噴水,盡量保證這躍動的烈焰不會蔓延到火場周圍的商鋪。

奇怪的是,對於此時火勢正猛的陳記布店,消防隊員們卻是視若無睹,連一根水管也沒往火苗上澆。

不過,著了火的那家布店的主人,倒是隱約猜出了這是為什麼——只見這位焦頭爛額的陳老闆,先是無限悔恨地哀嘆了一聲,隨即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迎了上來,從袖子里拿出一疊「澳洲官府」印製的流通卷,請消防隊的幾位「上官」笑納。但領頭的隊長卻連忙推脫:「……千萬別這樣,老闆,我們不收賄賂!」

然後,這位客串消防隊長的「髡賊稅官」,便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黑皮的小本本當眾翻開,隨即故作擔心地說道,「……我說陳老闆啊,根據稅務部門的記錄,從防火稅開徵起到現在,足足六個月的時間,您都沒交過一毛錢的流通卷,如今這火都燒起來了,你打算怎麼辦?」

陳老闆一聽這話,覺得自己的布店似乎還有救,再也不敢吝嗇了,趕忙從袖子里拿出更多的流通卷,請這位消防隊長笑納。這一回,那位剛正不阿的消防隊長倒是立馬收下了,但隨即卻嬉笑著說道:「……好啦,陳老闆果然是遵紀守法之人,你店裡這些布匹堆在路上的非法佔道罰款,我現在是收到了,待會兒幫你轉交給負責那一塊的人,順便給你補個證明收據,不必謝我,但這火你打算怎麼搞?」

原本已是善財難捨的陳老闆,一聽這混賬話就怒了:這錢是給你交火稅的,你怎麼就當佔道費了呢?再說了,自己不過是把貨物在街上堆一會兒,怎麼也要交錢?這髡賊果然是粗鄙不文,沒有半點仁心……怎奈眼下形勢比人強,他也只得換上一副哭腔討饒道,「……諸位官爺,小的知道錯了!千錯萬錯都是小人的錯!可小人的店還在燒著呢!算我求求你了,諸位官爺,求求你們行行好,把我這小鋪子的火給救了吧!」

雖然這陳老闆說得聲聲泣血,無奈這位客串消防隊長的髡賊稅官,似乎天生就是一副鐵石心腸——只聽得他長嘆一聲,不緊不慢地回答道,「……陳老闆啊!不是我們不救火,元老院的徵稅宗旨一向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既然收了錢,那麼就肯定是要辦事的——你看,我們不正在向周邊那些交了防火稅的商鋪噴水嗎?明明正在救著呢!只是你從開業到現在都沒過交一毛錢的防火稅,我們實在是不好救啊!如果眼下救了你的店,以後大家都有樣學樣,平時賴賬不交,事到臨頭才哭著來求人,我上哪兒收稅去啊?」

聽到對方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明白,陳老闆也懶得辯了,「……說吧!多少流通卷。本老爺這回認栽了!」

誰知對方似乎是鐵了心的要見死不救,只是繼續朝他打哈哈:「……哎呀,這個具體該收多少稅,我又不是實際負責經辦的人,一時間哪裡說得清楚?要不這樣吧,陳老闆,你現在抓緊時間,趕快跑到稅務部門去,把欠稅和滯納金都交上,然後開一張證明過來。只要有了完稅的證明,我鐵定幫你救火!」

這種毫無誠意的官場套話,一下子就把可憐的陳老闆給說蒙了——這算是什麼餿主意啊?現在跑過去排隊蓋章繳完稅,再拿著證明條子跑回來?這麼長時間磨蹭下來,他的店肯定早就燒成一堆灰了!

突然之間,這位自恃家族裡出過幾個秀才,待人頗為倨傲的陳老闆,終於雙腿一軟,朝著他一貫看不起的小吏跪下來,連連磕頭,把腦袋在水泥路面上磕得咚咚響,「……求求你了!官爺,救救小的一條狗命吧!這鋪子不是我一個人的,還有族裡許多老人蔘股的本錢。如今燒了個精光,我就是賠上命也不夠啊!」

「……哼,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陳老闆,過去咱們讓你交防火稅的時候,你可是一毛不拔,不但躲得比老鼠還靈活,甚至還煽動夥計耍潑抗稅!現在倒知道要來求我了?告訴你,晚啦!」

消防隊長悠然地站在熊熊烈火前方,輕蔑地看著痛哭流涕的陳老闆,正想朝他吐一口痰,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趕緊停下,「……咳咳,總之我就一句話,沒交防火稅的一律不給救火。你就好自為之吧!」

就這樣,博鋪港新開張不足一年的陳記布店,就這樣在火焰和濃煙之中被慢慢燒成灰燼,而一支全副武裝的消防隊卻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只是奮力地朝著火場四周澆水。以保證周邊的店鋪不會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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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剃了短髮、穿著套頭衫,打扮得好似「歸化民」的中年人,站在某處遠離火光的陰暗街角,遠遠看著這種經常在後世美國新聞里出現,充分證明了「資本主義劣根性」的荒唐事,對此表示理解不能:

「……唉,可惡!居然只因區區捐稅之事,就敢對堂堂士紳見死不救,這髡賊果然是海外蠻夷,連最起碼的尊卑上下的道理都不懂了!大明天兵不知何時才能收復此地,還瓊州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啊!」

正當這位深入潛伏敵巢的大明忠臣,如此在心中長吁短嘆的時候,終於等到了前來接頭的一老一少。這兩人都穿著傳統的明朝衣冠,老的那個傢伙倒是還算精神,臉嫩的那個少年卻是一瘸一拐的,好似腿有問題,他的臉上和手上也有傷痕,一路上都在警惕的四處張望著,好像隨時會冒出什麼人和他過不去似的。

那中年人認出對方之後,連忙湊了過去,在彼此寒暄了幾句,對上了預先約定的切口暗號之後,才埋怨地對那一老一少說,「……不是已經在信上說了,澳洲髡賊召集四方蠻夷雲集臨高,似有不利於朝廷之舉。請上面加派些人手過來打探消息。怎麼上面才派來了你們兩個?那些老爺們有沒有把這當一回事啊?」

「……瞧您說的,四夷船隊會盟臨高的消息,早就在廣州地面上傳得沸沸揚揚,上到總督都被驚動了,怎麼可能就派咱們兩個過來?各路衙門幫會派過來的探子,前前後後起碼也有百十人吧!」

那老者嘿嘿一笑,如此答道,「……但為了防止人多嘴雜,走漏風聲,咱們都不是一路走的,以免萬一露了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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