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二十五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五)

第二十五個瞬間:廣州瑣事。

崇禎四年十二月下旬,廣州。

又一個夜晚過去之後,四季溫暖的廣州城迎來了新一天的早晨。

當很多慣於晚起的廣州市民還在睡夢中時,惠福巷的少東家張毓就挾著他的書包,慢慢的從祖傳的核桃酥小店踱了出來。幾位早起正在下鋪板的老人家看見他,紛紛熱情的打招呼:「……蝦米仔返學啦」,張毓也一一見禮,身後留下一片讚歎:「……真是知書達禮,我家大頭幾時才能學到這樣呢?」

十五歲的張毓,目前正在就讀南隅社學,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也是街坊口中的好學生。只是他轉到永清街(現北京路南)的時候,卻忍不住駐足流連起來——街道不寬,卻正在修建一條鑲著兩根鐵條的軌道,大家紛傳這是髡人的馬拉鐵路,到時只要幾文錢就可以坐到珠江邊在建的「大世界」。張毓還沒見過馬來拉過車,倒是常有小鐵車在軌道上經過,只要兩人上下壓動就行走如飛,每次見到都看得他目不轉睛。

流連了許多時間,張毓到了社學已經遲到,不過教書的老先生果然還沒到,只有學長帶著大家背書。這先生眼下正迷戀髡人六合彩,有次上課的時候,一幫學生正讀到:「……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先生突然跳起來高呼:「……吾得之矣」!嚇了正在走神的張毓一跳,接著先生急忙衝出屋外,丟下一班學生大眼瞪小眼。

後來,張毓才聽學長說,原來是先生在書中找到了六合彩的號碼,還中了三等獎,拿了五兩銀子呢。從此,先生對博彩的熱情更加高漲。上月的時候,張毓竟然在一家六合彩店門口看見先生和一幫短衫的力工口沫橫飛的討論熱門號碼,完全沒有課堂上那種清高的樣子,最近更是已經基本看不見他來上課了。

眾人有口無心的背了幾段書,學長就宣布:「……先生要大家仔細觀摩《時文選》第十三篇。」

接下來,那些聽話的好學生自然是老老實實拿出書來研究文章。而不那麼聽話的學生么……張毓身邊的李子玉一陣擠眉弄眼,而張毓則很有默契的推了推另兩位好友曾卷和陳識新,隨即四人就收拾起書包,大搖大擺的逃學了——反正學長從來不管。

跑出書齋,一眾好友說說笑笑盡情享受逃學的樂趣。街邊一個租書攤的攤主看見他們招起手來:「幾位少爺,最新的三國演義公仔書到了」幾人頓時停下腳步,趕上前一人取了一本連環畫,在人群中找張凳子上埋頭看了起來。唯有家境不怎麼好的陳識新不捨得花錢,只把頭湊在後面看。

這澳洲人印的書雖然都是俗體字,但只要看慣了也沒有任何問題,何況這書畫工精美,連幾個阿婆也看得津津有味。當然,她們看的是才子佳人、俠客妖女之類的戲劇故事,看到苦情處還要抹上幾把眼淚。

良久,幾人才戀戀不捨得將連環畫放回書架,又上下搜尋了一下,見沒什麼新書,就付了錢擠了出去。還不忘高叫一聲:有新三國演義到了的時候,記得通知我們啊!

「……還是關老爺厲害。」走在街上,思維依然沉浸在書中的少年們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下一集就應該打上許昌了。」

「……屁!沒看下集預告是走麥城。」

「……是先嚇死曹操再走的麥城,我婆婆告訴我的。」

「……別吵別吵,再過十天下一集就出來了。」

「……這三國演義公仔書一旬才出一集,真等不及啦。」

幾人說說笑笑,隨即在街邊看到一個新鮮玩意兒:一個男人站在一個奇怪的攤子後面叫賣,旁邊掛了個「澳洲名物」的幌子。少年們好奇地湊過去,看著那男人手裡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個盆子,不過卻又比盆子高深,在中心的地方鑽了洞,有金屬管支撐著一些什麼機械,而一團火光正從那個彷彿金屬小罐子一樣的中心部分下面點燃起來,隨著小販的腳踩著一個踏板,那個部分就開始旋轉不休,發出嗖嗖的摩擦聲。然後那個小販又拿出一個小紙袋,把裡面的「澳洲白糖」倒進那個旋轉的罐子里。

接下來,眼前發生的事情,讓少年們瞪大了眼睛——只見無數纖細的白色絲線,在那個大盆一樣的東西里悄然出現,絲絲縷縷的,彷彿蛛絲一般,而男人則好整以暇的用一根釺子在盆子里繞了繞——很快,那些纏繞起來的絲線便成了一大團蓬鬆的團塊,「……棉花糖!可甜著呢!要來一串不?」小販笑著問。

心頭痒痒的少年們紛紛摸出幾文銅錢,每人買了一串,先是小心地咬了一口,頓時感覺到糖果的清香慢慢地浸潤了舌尖,接著,眾人就大口小口的撕咬起了那棉花糖球,那甜蜜的感覺更是滿得幾乎要溢出來……可惜這種東西似乎甜的過分了點,似乎吃起來的感覺已經有些膩了。

吃罷棉花糖,眾人繼續上路,很快走到珠江邊,眼前出現了一塊船狀的大石頭,正是海珠石,時為羊城八景之一,稱為「珠海晴瀾」,石上建有文溪祠,遠遠望去,祠里人頭攢動。他們沒去湊那熱鬧,而是轉到江邊的「秘密基地」:堤邊一棵大榕樹下。剛在樹蔭里坐下,陳識新就迫不及待從書包中掏出澳洲炭筆,開始臨摹剛才看的連環畫。另外三人對這個畫痴已是見怪不怪,曾卷提議說:「……玩三國殺吧!」

李子玉邊掏書包邊說:「……別急,昨天我家買了髡人的一個新遊戲。」

張毓伸手拿過來一看:「……大明輔弼?是不是髡人的陞官圖啊?」

「……比陞官圖好玩多了,聽說是髡人親王手創,髡人最喜歡拜此先賢,可保佑家宅平安呢!」

然後,大家一邊聽李子玉講解,一邊自己研究說明書,很快就上手了,並且越玩越投入。

「……你勾結閹黨!」

「……我要上疏自辯!」

「……首輔的聖眷就快沒了,快彈劾吧!」

牌戰半個時辰,李子玉成功登頂位極人臣,三人一邊互相開玩笑一邊收拾,話題很快引到了遼事,拜髡人近年來出版的各種軍事雜誌的福,幾位少年已經不再把武將決鬥當成打仗的主要內容了——那些曾經雜誌上讀過的文章,很快轉化成了他們自己的思想,爭相從各人的口中噴出:

「一定要結槍陣,此乃黃石大帥的成名絕技!」

「沒錯,只要一起向右刺,韃子便無計可施!而且搖動長槍還可以破箭雨喔!」

曾卷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搖頭晃腦的說:「就算韃子善戰,能以一當十,其部眾能戰者最多不過二十萬,我大明人口眾多,即使百中擇一,精擇二百萬槍兵,滅髡屠韃必矣!可恨朝官盡為酒囊飯袋,誅盡朝中諸公,遼事髡事皆不足慮也!更不消說西南蠻夷了!」

張毓嗤之以鼻:「……二百萬?哪來的那麼多錢募兵?」

「……遼東沃野千里,遼民被屠戮一空,可授精兵以戰士授田證,復遼即可得田,眾將士敢不用命?」

張毓還未張口,江面上一聲汽笛傳來,一艘髡人汽船推波鼓浪,溯江而上。雖然早已見怪不怪,但一陣無力感還是湧上各人心頭。陳識新也放下炭筆,喃喃道:「……髡人火器兇猛,奈何?奈何?」

李子玉冷笑道:「……髡賊火器雖猛,我大明亦有大殺器未出耳。」

張毓知道李子玉的大伯是廣州前衛千戶,所以經常吹噓可以看到大明的《武備志》,當下問:「……是你上次說的火龍出水嗎?」

「……非也,非也。」李子玉搖著手指也學著轉起文來:「……此物號為飛空砂筒,取兩個火箭顛倒綁在一起,射中敵船篷可噴射毒砂,專傷髡賊眼目。」

「……那也無甚出奇之處啊!」

「……最奇的是噴完毒砂之後,另一火箭即可向後起火發動,飛回本營,髡賊雖火器犀利,應當也從未見識過,心下必驚駭莫名,我官軍乘勢掩殺,破髡易如反掌!」

——李子玉沒有說的是,這等破敵神器僅存在於紙上,整個廣州都沒人見過實物……但眾人皆不知內情,於是紛紛讚歎叫絕,曾卷更是激動:「……我大明人才濟濟,髡賊雖逞凶於一時,必不及我天朝也!」

可張毓在興奮過後,回頭仔細想了一下:此等神器就算新奇,可又能嚇得了幾人?唬得了幾次?還不如把飛回的火箭取消,多裝點毒砂火藥豈不更好?但李子玉家裡代代為武官,且能看到他們普通人看不到的書,算是他們這個小圈子裡的貴賓,所以自己還是不要當眾質疑了吧……

而那邊廂的曾卷已經激憤起來:「……我大明有此神器卻不能用,正是因為這些貪官污吏和髡賊勾搭粘連,聽人說髡賊前日里還在紫明樓私下裡召集廣州士紳官宦,開什麼海天盛宴群鶯會,放蕩之聲傳於樓外!欲亡其國,先壞士風,髡賊用心何其毒也!」

「……髡賊無君無父,生性好淫,最慣於勾搭無恥之徒!」

他們幾個小書生罵得來勁,一直沉默的陳識新卻吞吞吐吐的說:「……其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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