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明末大亂斗 第十五章 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十五)

第十五個瞬間:長州宿老的野望。

公元1631年,大明崇禎四年,日本寬永七年十二月,長州藩,馬關,春帆樓。

馬關的春帆樓,乃是近年來名聲鵲起的日本俊傑、「長州宿老」守隨信吉大人,在馬關海峽附近修築的一座私人別墅,此樓的格局不算大,但勝在負山面海,前有滄海碧波,後有山林藹藹,景色相當秀麗。

今年春末,明國名將黃石大帥渡海來長州商討聯兵伐薩摩之事的時候,就是在此處下榻,還興緻大發地親自潑墨揮毫,給此樓題名為「春帆樓」。似乎是有紀念他於春日揚帆來到此地之意。而樓主守隨信吉自然是欣喜地收下了黃大帥的墨寶,並且委託工匠製成一副金匾,懸掛於樓前,從此正式改了樓名。

這一日,守隨宿老大人偶爾閑來無事,正在這座春帆樓上,招待幾位客人和同僚飲酒賞雪。

雖然外面正是北風呼嘯、大雪紛飛的寒冬臘月,但春帆樓內卻被熊熊燃燒的火盆熏烤得溫暖如春。觸目所及,各種金碧輝煌的陳設,充滿了迥異於和風的異國風情——天花板上懸掛著精美的水晶玻璃吊燈;地面上鋪設的不是榻榻米,而是波斯地毯,五顏六色的織著各種圖案;地毯上矗立著兩座擺滿各種琺琅珍玩琉璃器的紫檀木博古架,還有一扇色彩艷麗的描金山水畫屏風;屏風前擺的不是日式的坐墊和矮几,而是中國式樣的雕花木椅和八仙桌,因為是冬季,在座位和靠背上還加了絨氈做的厚墊子,很是舒適。就連牆角取暖的火盆也異常考究,在上好的硬木炭里加入了異國的香料,讓整個屋子變得馥郁芬芳,春意盎然。

而室內最為引人注目的地方,還要數在面向庭院和大海的方向,專門修築的一個封閉式陽台,三面牆壁都是落地玻璃窗,連天花板也用玻璃板鑲嵌,人若是站在其中,當真是猶如身處龍王爺的水晶宮裡一般!

有幾個第一次造訪春帆樓的外地武士剛一進門,驟然見到這種幾乎跟後世溫室一般的落地玻璃窗和透明屋頂,一下子都被震撼的不輕。甚至忍不住湊到清澈如無物的大幅玻璃板旁邊,愣愣地看著外面隆冬時節的鉛灰色天空,在萬物肅殺之中毅然綻放的寒梅,還有隔著窗戶隨風飄落的紛飛雪花,一時間陷入了恍惚,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觸摸窗外飄落的飛雪,直到指尖被玻璃所阻,才駭然驚醒過來。

——站在落地玻璃窗之前,那種不沐風雪,卻似身在室外的新奇感覺,實在是他們從未體驗過的。

看到那幾個外地武士如此失神恍惚的樣子,在座的諸位長州藩士紛紛嗤笑起來,渾然忘了自己第一次來到春帆樓的時候,似乎也是一般的失態……不過,此地的主人,年僅二十六歲,身材高大魁梧(以日本人的標準)的守隨信吉,只是一臉淡定地微笑著邀請眾人過來落座,讓客人們讚歎不愧是名臣風度。

因為酒菜尚未備好,眾人只是圍著桌子坐成一圈,一邊用精緻小巧、晶瑩透明的玻璃茶具,喝著香醇的嶺南烏龍茶,同時品嘗一些「和果子」糕點,一邊胡亂閑聊些話題來解悶。

最初,他們只是說些不打緊的風花雪月,但聊著聊著,就不由自主地把話題引到了時事上。

「……今歲統計領內石高,已有一百五十萬石。水稻這兩年雖然談不上豐收,但產量也還過得去。至於從明國引進的新莊稼,那些番薯和土豆的產量更是驚人。即使今年出兵薩摩,耗費頗多,但在秋糧入庫之後,藩內所存兵糧依然可支一年之用。先主(毛利輝元)若是泉下有知的話,想必也一定會很欣慰吧!」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一邊啜飲著茶水,一邊嘮嘮叨叨地說道,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可惜他的年紀實在有些太老了,不僅說話漏風,語速緩慢,吐字也是含糊不清,讓眾人聽得頗想要昏昏欲睡,只是看在他是藩主師傅的份上,不得不強行忍耐——直到他貌似不經意地漏出了最後一句話為止:

「……如今眼看著就要籌辦新年酒宴了,守隨大人,主公這陣子一直在猶豫,到了今年歲末接受眾臣敬酒的時候,是繼續遵循舊例呢?還是應該說些什麼跟往年不同的話呢?」

聽到這話,那些外地武士還是一臉的茫然,但幾位反應敏銳的長州藩士,卻霎時間眼神亮了起來。

——凡是毛利家的武士,都知道上面那句貌似平常的話語之中,蘊含著怎樣不得了的意味:

倒幕!

說起來,早在上一次「征長戰爭」還沒爆發之前,長州藩跟江戶幕府之間的關係,就已經差不多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了,也難怪在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長州藩最終會成為倒幕運動的急先鋒。

當然,在這個世界的歷史上,長州藩依然是倒幕運動的急先鋒,以及頂樑柱。

——長州藩毛利家的先祖,是被譽為「戰國第一智將」的毛利元就。毛利家在戰國時代最強大的時候,曾經佔了本州島西部百分之八十的土地。毛利元就死後,繼承人是他的孫子,叫做毛利輝元。歷史上這個人的表現,總的來說可以歸納為一句話,心比蒼天高,手比豆腐軟。因為眼高手低,時不時要各種倒霉。

於是,在慶長五年(1600年)的時候,日本國內爆發了一場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戰役——關原合戰,由德川家康對陣石田三成,其中,石田三成率領的西軍,在事實上代表了當時的日本最高統治家族豐臣家。不過,石田三成雖說是豐臣家的代表,但其實也就是個戰場總指揮,西軍的總大將則是毛利輝元。

那時候,石田三成請實力雄厚的毛利輝元來做西軍總大將,一開始他還擺著個架子不肯來,最後石田三成承諾,一旦打敗德川家康,就讓毛利家成為日本第二大家族,僅次於豐臣家,這位大爺這才答應參戰。

到了東西兩軍在關原決戰之時,西軍在戰場上的總人數達到了大約十萬人,其中,光是毛利本家以及毛利家分支小早川家和吉川家三家的兵力就有三四萬人,但這三四萬人由於毛利輝元老大的常年無能和三家之間的矛盾分裂,以至於根本無法團結一致,在戰場上不是圍觀就是倒戈——猶豫膽怯的毛利輝元聽從吉川廣家(當時已被家康收買)的建議,以德川家在戰後保全毛利家領地的交換條件,對東軍採取了消極避戰的方針。至於小早川家更是索性臨陣背叛,倒向了德川家,從而直接導致了西軍在關原戰場上的失敗。

但關原戰場的失敗並不意味著整場戰爭的失敗,要知道,當時毛利輝元自己還帶了萬把人駐留在大阪城內,而大阪城則是被譽為當時「日本第一」的金湯之城,如果率眾據城死守,也未必不能熬死德川軍。

所以,當時同在城內的西國大名立花宗茂,甚至毛利輝元的養子毛利秀元等人,都認為應該守城決一死戰,哪怕最後還是要跟德川家康議和,最起碼也得顯示一番自己的力量,免得被那隻老烏龜給看扁了。可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毛利輝元又縮頭了——他決定相信德川家康保全毛利家領地的承諾,不戰而降。

誰知戰後的德川家康立馬變臉,面對前來討饒的毛利輝元,德川家康推翻了先前的承諾,把長州藩的封地從一百二十萬石給削到三十萬石,一下子就窮掉了。對此,毛利輝元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得吞下自己釀造的苦酒,隨即退隱出家來悔罪。而長洲藩上下則從此深恨幕府,都到了恨入骨髓的地步。

在歷史車輪剛剛滾到寬永七年的眼下,距離關原合戰只過去了三十年,長州藩還有很多經歷過當年那場大戰的老人在世,提起在關原大戰之中坐失良機和之後被削藩減封的舊事,一個個都恨得咬牙切齒。雖說當年那番禍事主要還是因為毛利輝元太傻而引起的,但仇恨就是仇恨,自從江戶幕府開幕以來,每一個長州藩武士心中都燃燒著復仇的怒火。以至於在每年的新春團拜會上,長州的毛利家藩士都會說「主公,可以(倒幕)了嗎?」作為賀詞之始——當然,藩主的答覆也總是「時機還不成熟,請繼續等待」之類。

但是,就連毛利輝元本人在生前恐怕都沒有想到,這份讓他悔恨至死的悲願,竟然在毛利家剛傳到下一代的時候,或許就能實現了——在今年夏天的九州征伐大獲全勝,薩摩藩島津家開城降伏,九州各藩惶恐震怖,紛紛向毛利家和大明援軍獻媚討饒之時,看著加藤清正的兒子加藤忠廣(肥後藩主)、黑田官兵衛的孫子黑田忠之(福岡藩主)等戰國名人後代寄來的投誠書信,現任的長州藩主毛利秀就大人,便曾經不無感慨地對左右侍從說道:如此看來,在今年的新春團拜會上,我或許就可以回答不一樣的內容了吧。

——以日本政客一貫隱晦的「腹藝」說辭,這已經是在很直白地表示,他想要明年就起兵倒幕了。

很顯然,隨著實力的一步一步擴張,毛利秀就胸中那顆喚作野心的種子,也開始飛快的茁壯成長了。

當然,心裡有著這樣的想法,並不等於就一定會付諸於實踐——作為傳承數代的名門世家之後,毛利秀就並不是織田信長這樣性烈如火的梟雄,他想要決斷什麼大事,都必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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