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十三章 下馬之威

龍鷹很難想像張柬之殺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用的是舊思維。是那套即使張柬之不眷念舊情,不看在狄仁傑份上,本身仍是懂大體的人,明白自己在對外武功的關鍵性,今天聽到龍鷹身亡的消息,明天默啜立即揮軍南來。

他記起狄仁傑臨離神都之前,向自己說過的那番話,指張柬之等在大造他們的「大唐夢」,言下不勝感慨,當時並不在意,可是現在被千黛「當頭棒喝」,頓然大有不同的含意。

「大唐夢」就是盲目相信,只要能將武周勢力連根拔起,復唐國號和舊制,讓李顯登上皇座,一切將重回正軌,恢複大唐昔日的光輝,其中還含著對女帝深刻的仇恨。在這樣的情況下,張柬之會對自己也曾是李顯支持者一事視而不見,何況張柬之可能並不曉得,他龍鷹在李顯回朝一事上,出過大力,因為武三思不會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狄仁傑雖然清楚,但因牽涉到與武氏子弟的秘密交易,該緘口不言。

假設李顯再登太子之位後,女帝對何時傳位作出明確交代,兩年好,三年也好,可大大紓緩武周與李唐支持者間的矛盾,可惜情況非是如此,且因武曌包庇二張,使關係由壞轉劣,到「東宮慘案」不幸發生,雙方的對立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如果自己改變思維,明白政治鬥爭里不單無人情容身之所,更不講天理,大部分人又認為他龍鷹代表的是武周的舊勢力,那去舊迎新,剷除任何與武曌有關的人和事,殺自己勢成唯一的選項。

對他龍鷹的顧忌,絕對可以理解,且不論他做任何事,仍難改變他們的想法,如千黛所言,是一種「集體的想像」,落後現實的真正情況,充滿自以為是、謬誤偏差的想法。

在這樣的情況下,惟有視神都為戰場,目標是要將千黛和武曌同時送入關中的帝陵,然後「功成身退」,所有不利於此明確目標的事均避之,始能有成功之望。

他終於明白了。

自己愈能左右大局的發展,愈成被誅除的目標。

千黛的聲音傳入耳內道:「邪帝明白了!」

龍鷹沉聲道:「今次是真的明白。」

千黛淡談道:「孩子,你明白朕為何初喚鷹爺,後又改喚你為邪帝?」

龍鷹從容道:「因為政治鬥爭是無所不用其極,聖上以稱謂上的改變,提醒小民必須拋開鷹爺的迷思,從邪帝的定位,面對現實,認識到眼前之爭,實為再不存在的聖門,最後一場硬仗,使聖門有一個完美的終結。」

千黛的語氣仍是那麼平靜,道:「邪帝終於開竅。」接著輕描淡寫的道:「朕本還有些話,想說出來,可是實沒法支持下去。謹記你的情況,盡在『功高震主』四字,你既可以千人之力,打得突厥人七零八落,自然也可推翻新的政權,尤其得民心者,是鷹爺而非李顯,這就是功高震主,以前不成問題,現在則成逼在眼前之禍。自古以來,功高震主者,沒一個有好的下場,除非邪帝能取而代之。」

接著現出心力交瘁的神情,聲音變得更黯啞,微僅可聞的道:「找小榮!他保管著重要的東西。」說畢閉上眼睛。

龍鷹恨不得以魔氣為她打通脈穴,亦知於事無補,很大機會弄巧反拙。

呆坐片刻,悄悄離開。

與領著四婢的榮公公擦身而過,交換個眼神,龍鷹走出殿門,傲立階台上。

兩邊三個一排的禁衛,提戈致敬。

雨雪停了,仍是層雲低壓。

在殿前靜待的人分為三組,左邊是二張兄弟和三十多個隨員,中間為李多祚、武攸宜、李鋒,右邊是代他肩負接天轟的符太和田歸道。

眾人見他沒有繼續拾級而下,均感奇怪,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去。

龍鷹輕輕鬆鬆,臉掛若有若無的笑意,舒展筋骨。

他現在展手、挺腳、聳肩的動作,誰都有間中做著,卻不會在公眾的場合做,更絕不會在如此時地氣氛里,做出只會在家裡做的動作,看得人人不明所以。

李多祚忍不住問道:「聖上……」

龍鷹打出著他不要說下去的手勢,道:「大將軍見諒,待龍某先為聖上處理一件小事後,再向大將軍交代聖上的情況。」

符太雙手環抱,唇角逸出笑意,他最熟悉龍鷹,知他在耍把戲,剩從他位處階台高處,已大致掌握他想幹什麼。

龍鷹目光緩緩掃視全場,最後落在二張處,話卻是說給符太聽,似說著無關重要的事般,悠然道:「麻煩太少將兄弟的接天轟接起來!」

眾皆駭然,不明所以。

縱然在場者集齊宮城、皇城和上陽宮的禁軍大頭頭,竟沒有人敢出言阻止,可見鷹爺的威勢。

符太滿不在乎地卸下分掛兩肩的長條形革囊,依龍鷹指示而行,解囊的聲音如若弓弦不住繃緊,兩截奇兵接合為接天轟的剎那,乃弓滿成月的一刻。

張易之皺眉道:「敢問鷹爺,發生何事?」

隱隱里,兩兄弟均感龍鷹的說話和行動,沖著他們而來。

廣場靜至落針可聞,沒人放透口大氣,氣氛愈趨緊張。

龍鷹微笑答道:「恆國公問得好,讓龍某以實際行動,答此一問。」

目光落往兩人後方的隨員里,個子比其他人矮瘦,卻神采奕奕、冷靜自信的人處。他年紀在三、四十歲間,外相毫不起眼,不像檀霸和年平生般惹人注目。

眾人目光自然而然,追隨龍鷹朝此人瞧去。

張昌宗、張易之和其他隨員,因此人站在隊伍最後排的位置,為想曉得龍鷹在看誰,紛紛別頭後望,情況古怪。

龍鷹特別留神,見兩兄弟知他看的是此人後,均臉色驟變,知找對人了。

在目前守衛森嚴的情況下,即使以龍鷹的靈動,也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從外潛進長生殿來的把握。故此如有人能進入殿內範圍,就該屬在廣場內等待的人之一。千黛認出對方是「沒影子」凌岸,那此人應是雜在二張的親衛里進來,而他的確瞞過龍鷹,可見他掩飾的功夫多麼到家高明。剩從此點,知他屬頂尖級的高手。

龍鷹故意在台階上止步不下,做些奇怪動作,乃引蛇出洞的招數,務要對方因心中有鬼,驚疑不定下現出精神的波動,雖是一閃即逝,迅即回狂鎮定,龍鷹已心裡有數。現在得睹二張的神情反應,曉得凌岸是受二張指示去偷聽,更是智珠在握。

「鏘!」

接天轟接合為一,如鳴戰號。

田歸道喝道:「誰都不準動!」

遠近禁衛齊聲應諾。

符太將接天轟斜托肩膊處,看著龍鷹,眼尾不瞥凌岸半眼。

龍鷹悠然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

檀霸、年平生等一眾二張隨員,無不現出驚疑之色,像首次認識凌岸般在打量他。

有綽號給你叫的,就是「沒影子」,連影子都沒有的人,肯定乃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就像當年的「影子刺客」楊虛彥,名氣雖大,見過他的卻沒多少個人。凌岸當是以另一個身份在集仙殿出入,扮作二張其中一個普通不過的隨員,還瞞著其他人,如此才可解釋凌岸其他同僚此際的反應。

凌岸確是不凡,不露絲毫懼色,迎上龍鷹的目光,不亢不卑的答道:「鄙人是不足以令鷹爺掛齒的小人物,但卻因有任命在身,須得敝主點頭,方可向鷹爺報上名字。」

聽他這麼說,李多祚等均感龍鷹非是無的放矢,因此人對答得體,將燙手熱山芋交回二張兩兄弟處,等於將雙方的命運掛鉤,龍鷹若要對付他,先要對付二張。

直至此刻,大部分人仍未曉得因何事起爭端。

符太陰惻惻的笑道:「鷹爺厲害,竟連這位仁兄曾溜了去方便,致玩忽職守的事也一清二楚。」

人人知他說笑,卻沒法笑出來。

二張臉色一變再變。

張易之乾咳一聲,道:「鷹爺可否看在我們兩兄弟的情面上,多多包涵?」

龍鷹嘆道:「龍某是為恆國公和鄴國公好,怕你們給人害了,仍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借口去方便,竟潛入殿偷聽聖上和龍某的對話,是否罪該萬死?只是牽連恆國公和鄴國公,已死罪難饒。」

凌岸木無表情,不為龍鷹的指責動容。際此非常時刻,精神不露絲毫波盪,此人修養之深,已臻驚世駭俗的地步。

塞外魔門,高手輩出,實力深不見底。

張昌宗沉不住氣的道:「鷹爺的指責非常嚴重,未知有何真憑實據?」

符太令二張一方所有人非常討厭的聲音再度響起來,懶洋洋、沒好氣的道:「若鷹爺要殺個人,次次須先提供真憑實據,早曝屍大漠。不過!各鄉各例,處處不同,我也奉勸鷹爺一句,須將就點,來個先斬後奏如何?」

二張聽到最後一句,知被愚弄,怒視符太。

除凌岸外,二張眾隨的手全按到腰掛的刀把劍柄去,二張一聲令下,保證他們毫不猶豫動手,檀霸臉現殺氣騰騰的笑容。

劍拔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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