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十一章 危機四伏

迎出則天門樓的是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再非一向的錦衣盛服、塗脂抹粉,穿的是日常便服,還有點不修邊幅,裝出衣不解帶、日夜伺候女帝的模樣,確帶點憔悴,龍鷹卻敢肯定非因憂慮女帝龍體的安康,而是為女帝能否撐到他們成功奪權的一刻,焦心惆悵。

在三十多個親衛簇擁里,二張從門樓馳出來,他們的親衛團一律青藍色武士服,全屬高手,包括法明的兩個徒兒「笑裡藏刀」檀霸和「逍遙生」年平生,還有那個叫尚工謀的傢伙,另有數人,都是那天曾隨張昌宗到日安舍尋誨氣的手下,卻不見法明另一徒兒羊舌冷,也沒有像「沒影子」凌岸般的頂尖級好手。

檀霸和年平生均為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不過比起宇文朔、楊清仁、洞玄子之輩,實差不止一籌,以雙方頂尖級高手作比較,是實力懸殊。

當然,若在皇城、皇宮,甚或在城內打巷戰,依賴的是整體的力量,縱有飛騎御衛聽二張指揮,雙方實力仍是不成比例。所以他真的不明白二張有何憑恃?

也不明白檀霸和年平生為何於此時候投靠二張,龍鷹可理解的是兩人因法明與二張的關係,與二張向有交往。法明解散現已複名為「凈念禪院」的僧王寺,兩人投向二張乃水到渠成的事。檀霸和年平生當然不甘於做二張的親隨,現時肯屈就是希望二張奪位後他們有風光的日子過,可是檀霸和年平生均非蠢人,不曉得變成二張陪葬品的機會,比隨二張飛黃騰達的機會遠大得多嗎?

旋又心中釋然。

目下在神都內,誰有如他般洞悉透徹的視野和見地。

女帝、胖公公和他提起二張,莫不清楚兩人陷於死局,殺身之禍乃早晚間事,皆因他們清楚女帝將由命不久矣的千黛頂上,大周亡朝在即,剩看是和平交接,還是以一場宮廷政變上演。

可是於二張,又或其他人,誰猜得到背後有此劇變?更不用說台勒虛雲策劃的陰謀。

在「東宮慘案」發生前,二張權傾朝野,聲勢一時無兩,李氏子弟和武氏子弟均顧忌他們,不敢爭鋒。

二張集團在政事上亦極具影響力,因而得到一批為獲取政治利益的朝臣依附,核心者如崔融、蘇味道、王紹宗、鄭㥉、楊再思、韋承慶、崔神慶、房融等,不乏官居宰相的重臣,形成了二張的政治集團。

在女帝蓄意維護和扶持下,二張集團在各方面的勢力迅速膨脹,干預朝政。而其族人賣官鬻爵、橫行霸道的倚勢惡行,因此變本加厲,弄至天怒人怨。

本來,無論如何,一切仍牢牢操控在武曌的龍手裡,可是千黛健康的突然惡化,是人算不如天算,出乎英明果斷的女帝和老謀深算的胖公公意料之外,龍鷹則從未想過。

故而女帝的「忽然病倒」,台勒虛雲藉「范輕舟」發動陰謀,令神都的形勢於一夜間逆轉,二張猝不及防下,立陷劣境,仍是那句老話,就是千算萬算,怎及天算。

檀霸和年平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硬被扯進神都政治劇斗的漩渦里去,泥足深陷。即使現在立即抽身退出,將來二張被斗垮後,他們仍逃不了被全國通緝追殺的後患。

當日法明請他照顧年平生,龍鷹答得爽脆,根本不視為困難,皆因沒法透視未來,到現在看著年平生雜在二張的隊伍從則天門樓馳出,方曉得是個令他頭脹的難題。

緊追在二張馬後,與其他隨員有異者,是個身穿飛騎御衛將軍級軍服的人,此人龍鷹見過多次,叫田歸道,武曌離上陽宮臨朝或往貞觀殿處理政務,護送、保安均由他負責,該屬女帝信任的人,見到他隨二張迎出門來,大惑不解。

趁雙方間仍有一段距離,龍鷹問馬後的李鋒道:「田歸道在幹什麼?」

李多祚代答道:「在御衛里他任殿中監,每當御衛宿衛玄武門,由他總攬宮城保安之責。」

龍鷹這才弄清楚田歸道的職權,也開始了解李鋒的處境,李鋒是否忠心不成問題,田歸道是否忠心方為關鍵。當田歸道行使殿中監職權時,只會接受來自「女帝」的直接旨令。

他在臨場學習,好弄清楚各大軍系和軍系內的編製責任,俾能在現時神都水深火熱的情況下,仍可縱橫捭闔。

照女帝和胖公公的作風,田歸道當為最可靠的親信,他手下的部隊,亦必是宮內裝備最優良、最精銳的部隊。

雙方馬隊不住接近,縮短至五十步的距離,兩方同時舉手於馬上致敬禮。

張昌宗打足官腔的唱喏道:「聖上有旨,召大周國賓龍鷹,到長生殿見駕。」

李多祚冷哼道:「聖旨何在?」

兩方人馬於御道相遇,各自勒馬,相距五步,在馬背上先來個唇槍舌劍。

張易之向龍鷹道:「鷹爺風采尤勝昔日,可知在高原上生活如意。唉!國老的仙游,令人痛心惋惜。」

做兄長的,確比張昌宗說話得體,卻未能沖淡僵持的氣氛。

龍鷹微笑道:「恆國公客氣了,然可先答大將軍的問題嗎?」

張昌宗好整以暇的道:「不若由田將軍解釋如何?」

龍鷹一方五雙眼睛,同時落在田歸道身上。

田歸道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頎長、挺拔,腰板筆直,蓄著小鬍子,長相不俗,但眼光冷冷的,頗有終身任職軍人者的冷酷味兒,雖忽然成為兩方勢力間的磨心,卻沒絲毫慌張或不安神色,拍馬來到張易之右邊,墮後半個馬頭,先深深看龍鷹一眼,然後不亢不卑的道:「下屬接到鷹爺抵達神都的消息,立即飛報聖上,出榮公公轉傳,接著榮公公出來向末將頒下聖上口諭,召鷹爺拜見聖駕。」

田歸道看龍鷹的一眼絕不簡單,且送出非常重要的消息,就是田歸道是「自己人」。

一瞥之間,在旁人無知無覺下,龍鷹從其眼裡爆閃的異芒,看出他武功走的是十八鐵衛的路子,此乃理所當然的事,十八鐵衛本身以衛抗為頭領,可是為保密,十八鐵衛與飛騎御衛間的配合,需要一個中間人來掩飾調節,這個人就是田歸道。

女帝和胖公公的手段層出不窮,先有十八鐵衛和榮公公,後有嫁予覓難天的二女。至於現在的田歸道,是終極的殺手鐧。

須知因李顯早晚登上帝位,故識時務者莫不順勢而行,開罪李顯等於拿自己和家族的命運開玩笑,故如女帝的健康狀況急轉直下,李鋒領飛騎御衛倒向李顯一方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龍鷹立告心中大定。

至此才真的明白,為何胖公公在陽曲仍有心情遊山玩水,皆因早有部署安排。胖公公最厲害處,是一直隱瞞田歸道這樣的一個人,使龍鷹不但和田歸道沒有交情,且不熟稔,任台勒虛雲如何神通廣大,仍抓不著兩人真正關係的蛛絲馬跡。

值此一刻,龍鷹提升靈應至極限,掌握李多祚、武攸宜和李鋒精神波動的變化。

知道「女帝」可清醒地以口諭作指示,又要立即見龍鷹,三人對此有何所思所感?

今次波動最大的竟然是李鋒,而非李多祚。武攸宜沒大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因像女帝之於二張,始終是靠山,但龍鷹卻沒法明白李鋒的反應為何這般強烈。除非……唉!除非他的背叛,已到了錯腳難返、米已成炊的田地,且是可被發現的。

誰有收買李鋒的資格?

龍鷹神態自若的道:「大將軍三位可隨龍某一起到長生殿去,大家一起在殿門外向聖上請安,再看聖上的意思辦。」

此番話由龍鷹之口說出來,立成定局,誰敢反駁,就是公然和龍鷹作對,龍鷹的高明處,是既沒違旨,亦對二張留有餘地。

張易之知機的道:「我們正有此意。」

張昌宗垂下頭去,免被龍鷹窺破他心內的不滿,可是他情緒上的波盪,怎瞞得過龍鷹。

當回「龍鷹」,比「范輕舟」和「丑神醫」辛苦多了,危機四伏下,須時刻留神,殫思竭智,用盡解數。禁軍三大頭頭中,以李多祚容易掌握,其他兩人,尤以李鋒最撲朔迷離,對龍鷹的影響最大。

張易之一聲令下,隨員們避往兩邊,讓出通道,龍鷹策騎推進,二張掉轉馬頭來到他左右,三特並排前行,接著是李多祚和武攸宜、符太和李鋒,田歸道等待他們走過,緊隨其後。

一行數十人,進入則天門樓,通過長達二十五步的門道,從另一端鑽出去,頗有歷經死亡洗滌,重見天日,但見的是另一天地的奇異景況。

雨雪愈下愈密,給偉大的宮城換上白色的新衣。

龍鷹尚是首次看到宮城雪景,感覺新鮮,不知如何,眼前本是熟悉的景觀,偏有種人事全非的陌生感。不由想起台勒虛雲對人生意義的瞧法,一切由心裡的想法決定,宇宙對此是漠然不理。

張易之的聲音在耳鼓內響起道:「還以為鷹爺會趕回來過年!」

龍鷹嘆道:「哪還有這個心情。」

另一邊的張昌宗找到說話的機會,道:「京城也如此,所有慶典均告取消,還禁止鞭炮,沒半點過年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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