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七章 回首前麈

姚崇、桓彥范等來致祭的朝臣離陽曲當天的晚上,龍鷹請來胖公公和符太,在內堂商議,轉述了兩人的遊說,並說出自己當時心裡的看法。

胖公公思索或輕鬆的時候,總愛吞雲吐霧,今次沒有例外,吐出一口煙圈後,徐徐道:「張柬之手上有什麼牌,公公了如指掌,要粉碎之,卻不容易,因囊括了除飛騎御衛外神都軍系的大小頭頭。」

再吸一口煙,淡然自若的道:「以宮廷鬥爭論之,張柬之之弊,在於目標明顯,不像台勒虛雲般隱在背後,故可從張柬之在人事上的調動,察破他的用心,監視他和與他關係最密切的幾個人,可掌握張柬之的全盤布局。」

龍鷹聽得心生寒意。

胖公公尚是首次提及以張柬之為首的朝臣集團,說得一針見血,可知女帝和胖公公一直以來,對他們不動聲色的默默注視,防他們驟起發難。如果女帝非心萌退意,覷準時機來個先發制人,一網成擒,張柬之等絕無還手之力,後果當然是整個治國班底元氣大傷,可能永遠回覆不過來,然而攸關權力鬥爭,怎有閑情去計算後果?

記起胖公公說過,皇權的爭奪,任何一位君主,若有一絲懷疑,寧枉毋縱,英主如李世民尚不能免,何況出身魔門的女帝和胖公公?自己等於救了眾臣一命。

符太興緻勃勃的問道:「張柬之手上有何好牌?」

胖公公先向龍鷹笑語道:「符小子對政治癒來愈有興趣,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龍鷹哂道:「不論是好是壞,他拍拍屁股可以走人,爛攤子留下來讓老子去收拾,當然有興趣。」

符太從容道:「你當我還是以前的符太嗎?一定為你設想。何況我人微言輕,想闖大禍仍辦不到。」

胖公公輕描淡寫的道:「勿耍妄自菲薄,你和李重俊及武延秀建立起來的關係,可令你發揮沒有人預料得到的影響力。」

龍鷹一怔道:「我倒沒想及這方面。」

符太動容道:「宮內發生的事,沒有一件能瞞過公公。」

胖公公感概地嘆道:「公公的影響力,已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隨即將來臨的廷變終結。送千黛入陵安寢後,公公或許到南詔去終老,再不想曉得在中土發生的任何事。」

胖公公的心情,亦為萬仞雨的心情。

胖公公沉吟片刻,道:「前有大漢的『文景之治』、大唐的『貞觀之治』,我們的大周,平情而論,在社會昇平、國泰民安和經濟發展上,絕不遜於之前的這兩個為史家推許的時期,但可肯定沒有人褒之為『武周之治』,你們可清楚原因嗎?」

胖公公滿懷欷歔,以歷盡政治滄桑,再無復昔日光輝前朝遺老般的荒寒語調,回首前塵,令兩人均生出異樣的感覺,特別在國老狄仁傑屍骨未寒的一刻。

龍鷹和符太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人交換眼神,符太搖首道:「就這麼聽,似是沒有道理。」

胖公公道:「關鍵就在一個『治』字上,不論聖上在登基前或後,五十年來,政治的紛爭從未平息過,局勢動蕩,否則台勒虛云何有可乘之機?今次廷變後,情況將進一步惡化,因動蕩依然,卻缺乏一個能制衡的權力,誰能預見未來的發展,誰就是贏家。」

接著向符太道:「公公在指點你,竟看不到李重俊的作用,哪來談政治的資格。」

龍鷹知胖公公藉符太點醒他,同時心中奇怪,依現時情況發展,胖公公理該再度運籌帷幄,像上次柔夫人之事般,由他和符太兩人當馬前卒去衝鋒陷陣,胖公公在背後指揮大局,不用如現時般語重心長,交代後事似的陳述未來勝敗的關鍵。

胖公公轉向龍鷹道:「奇怪公公為何說這番話吧!」

龍鷹駭然道:「公公竟不打算返神都嗎?」

胖公公深吸一口煙管,吐出,平靜的道:「確是個突然而來的決定,卻非現在作出,而是在離開神都的那一刻,實不忍目睹辛苦建立起來的,毀於旦夕之間。公公老矣!這個時代再不屬於我們,不論曾有多少風流,總有被雨打風吹去的一天。」

符太道:「可是還有很多未了之事呵!」

胖公公道:「公公當然送聖上和千黛最後一程,你們離此後,公公會和隨員們到長安去,準備一切,迎接你們靈隊的來臨。」

龍鷹毅然道:「明白了!公公放心去吧!我定會將神都的事處理得妥妥帖帖,不令聖上和公公失望。」

胖公公豎起拇指道:「邪帝英雄了得,不怕擔當。然而知彼知已,乃兵法之旨,故對神都現今的形勢,不可不知也。」

龍鷹欣然道:「公公指點!」

胖公公冷哼道:「公公另一個不願返神都的原因,是怕一時手癢,將廷變徹底粉碎。」

符太一怔道:「公公剛才不是說過,今次的危機,不容易應付嗎?」

胖公公道:「要將禍根拔起,當然不容易,破壞卻易似反掌,只須把李多祚調職,將右羽林軍控制在手,斬二張,發聖諭退位讓李顯這蠢兒登基,還有什麼好推翻的?武懿宗再換上陸石夫,武攸宜孤掌難鳴,可以做出怎麼樣的事來。」

符太生出興趣,道:「李多祚和武懿宗拒絕交出兵權又如何?」

胖公公舉起煙管,連吸兩口,吐出幾圈煙霧,微笑道:「再教你宮廷鬥爭的金科玉律,就是不讓對方有選擇的機會,可鋌而走險、拚死抗命,抗命只得死路一條。行動前不露聲色,行動時疾如風火、雷霆萬鈞、不講人情,誰敢攔路,格殺勿論。不但要置皇城於絕對的控制下,還要控制神都。」

龍鷹嘆道:「真想將公公的手段付諸實行,除斬二張外,順手幹掉武三思。」

符太道:「何不真的這麼干?肯定非常刺激。」

胖公公微笑道:「說說可以,作為宣洩心中那口鳥氣,卻大不利鷹爺的長遠之計。公公的問題,在於如返神都,哪還到二張挾持千黛?千黛若入我們之手,情況勢朝另一方向發展,令我們變成眾矢之的。台勒虛雲將利用此一情況,製造更大的混亂。」

龍鷹嘆道:「千萬不可出現這種情況,因我肯定沒法遵從公公的指示,對張柬之、李多祚等不講人情。」

胖公公向符太道:「小子明白了嗎?公公不返神都,是明智之舉,情況既複雜又微妙,並非憑武力可解決。」

接著沉聲道:「說件事給你們聽,現在任職右羽林將軍的楊元琰,是由張柬之通過迂迴的手段,巧妙安插,表面完全看不出兩人間的真正關係,但怎瞞得過公公?」

龍鷹亦生出興緻,道:「公公忽然提出此事,背後該另有深意。」

胖公公從容道:「想在宮廷中求存,必須見微知著,從表面看不出跡象的地方,看出跡象來。楊元琰當上右羽林將軍,是鷹爺出征西域不久後的事,到現在近三年哩!初時公公並不清楚兩人的關係,只是習慣了對禁軍里掌兵權者作出調查,方發覺兩人一直暗有來往。」

符太嘆道:「小子終於明白,公公剛才所說『辛苦建立』是何意思。」

龍鷹將胖公公用心良苦說出來的每字每句,用心玩味,因知他在傳授自己宮廷鬥爭的心得。

胖公公續道:「兩人的結交,始於長安年中張柬之代楊元琰為荊州長史之時,據傳楊元琰曾向張柬之慷慨陳言,有匡複唐室之志,故後來張柬之登上相位,奏請楊元琰為右羽林將軍。從此事看,有兩個不可不察的重點,公公想聽你們的想法。」

符太道:「代表了張柬之早懷顛覆大周之心,醞釀已久,非一朝一夕之謀。」

胖公公淡淡道:「鷹爺呢?」

龍鷹道:「沒有李多祚點頭,楊元琰不可能任此軍中要職。」

胖公公輕描淡寫的道:「國老又如何?」

龍鷹心裡打了個突兀,很難聯想到岳丈會參與密謀推翻武曌的皇權,可是以狄仁傑的精明,張柬之等絕瞞不過他,隱隱感到狄仁傑和婁師德的退隱,除了是對李顯徹底的失望外,還與這方面有關,因對武曌有一定君臣情義,不忍目睹。

狄仁傑為何不提醒自己的嬌婿?

回想當年,狄仁傑實曾作出暗示,形容張柬之等正作其「大唐夢」,自己聽時還以為岳丈指的是張柬之等對李顯近乎盲目的憧憬期待,事實卻是另有所指。

這就是政治。

符太不解道:「照道理,楊元琰該怎都不會泄露與張柬之間的密話,公公如何得悉?」

胖公公道:「在正常情況下,動輒抄家滅族的話,當然不可以說出來。不過,食色性也,酒醉之後,榻子之上,人會失去平常的警覺性,吐露不該說的話。台勒虛雲排除萬難的在神都設立翠翹樓,原因在此。」

胖公公稍頓續道:「藤牽瓜、瓜牽藤,找到一個突破點,公公對張柬之朝臣集團的組成,早了如指掌,若非因著鷹爺的『長遠之計』,聖上一聲令下,立可將此一集團徹底粉碎,沒人可以倖免。」

又補充道:「當時他們仍未成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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