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四章 兩道聖諭

龍鷹曉得自己變得更成熟了。

胖公公處理符太和柔夫人的靈活手腕,予他很大的啟發,巧妙處乃既是結束,也是開始,令人回味無窮,且消去台勒虛雲一方非殺符太不可的動機。

另一個值得學習的對象,是台勒虛雲。

那晚聽著他對目前形勢巨細無遺的精到分析,又願意聽取意見,一一做出妥善安排,絕不意氣用事,令龍鷹獲益良多。

他關係最密切的兩位兄弟——萬仞雨、風過庭,一為反女帝的主力人物,一為女帝的御前劍士,立場截然相反,全賴他將兩人連成一氣,大家結下過命的交情。

然而交情一回事,龍鷹必須因人而異的照顧他們的立場和想法,掌握他們在不同情況下的反應,一個處理不當,將大傷他們間的情誼,他更要為他們著想。

就像台勒虛雲因應龍鷹返回神都,做足準備的工夫,免出漏子;現在他返神都去,不得不考慮種種可能性。

他的對手是台勒虛雲,一個不好,立陷萬功不復之地。

最能在目前形勢下發揮作用的,不是張柬之,非宇文朔,是武三思。惟他可鼓動掌兵權的武攸宜和武懿宗,同時左右李顯和韋妃的意向。在這樣的特殊情況下,一旦二張伏誅,他將成最大的得益者。

萬仞雨不似龍鷹般「孑然一身」,兩手空空的到神都闖天下,背負家族的包袱,師門關中劍派乃李顯集團的骨幹,與朝內李顯的支持者有深厚的交情,以他正義的為人,「雖千萬人萬往矣」的性情,絕不坐看他們掉進台勒虛雲精心設計的陷阱去。

說服萬仞雨並不容易,故龍鷹讓他說出心內的想法,然後痛陳利害。整個構想就是「後發制人」四字,咬緊牙關苦忍,等待最佳時機的來臨。

當萬仞雨說出最想殺洞玄子,龍鷹知他「項莊舞劍」,意在武三思,沒法對師門和有交情朝臣臨身之禍袖手旁觀。

萬仞雨和他看得到的事,台勒虛雲豈會疏忽。而儘管沒人教他,武三思也清楚張柬之等不放過他,定為此擬定保命的萬全之策。

殺武三思談何容易。

不過此確為龍魔返神都的目標,並作嘗試,手腳做得夠乾淨便成。

此外,龍鷹還將人性考慮在內,他扮丑神醫,又或范輕舟,對著老朋友或有好感的新交,總忍不住說多了,透露不該讓對方曉得的事,此為人之常情。這方面,以義氣先行的萬仞雨遠比不上自己,一時衝動下泄出機密,就完蛋大吉。

當權力盡入韋武集團之手,萬仞雨走得和尚走不了廟,將成為台勒虛雲手上對付他龍鷹的死穴。不論龍鷹到哪裡去,躲在何處,只要找個借口,向萬仞雨開刀,立可將龍鷹逼回來,對此他們必須未雨綢繆。亦只有妻兒家族,方能打動萬仞雨的心。

接著幾天也不知怎樣過的,有嬌妻愛兒相伴,不愁寂寞。

到陽曲縣的第六天,為狄仁傑入土為安的大日子,墓穴在日夜趕工下及時完成,胖公公和符太於清晨時分到達,參與葬禮。

附近郡縣的大小官員、鄉紳父老全來了,陽曲縣人夾道相送,哭倒道旁,本該最悲痛的狄藕仙反能堅強面對,龍鷹猜想該是因受到她師父端木菱的熏陶,視生死為生命的一個過渡和段落,只在狄仁傑入土的一刻,狄藕仙哭成淚人兒,然而抹掉眼淚,立可重新上路。眾妻里哭得最慘的是青枝,任龍鷹百般安撫,仍不起作用。人雅等姊妹情深,陪她們主婢潸然淚下,只有美修娜芙沒淌淚,皆因她在高原成長,對生死有不同的信念。

過去六天,眾妻有喪事在身,避與龍鷹親熱,惟美修娜芙沒有顧忌,龍鷹不願拂逆,且因對生死與所有人持不同的認識看法,得享她似火熱情。

當晚解慰酒後,龍鷹送走奔喪的人,返內堂和胖公公、符太、萬仞雨共商大計。

知道龍鷹「勸退」萬仞雨,並著手「避險」,胖公公欣然頷首,認同道:「鷹爺開始懂得政爭的竅門,事前的部署最具關鍵作用,必須是對方沒想過的。我們要應付的,不止敵人,也要將較友善的一方計算在內,利益策略,自然各有盤算。以張柬之為例,清楚你們兩人的關係,曉得大義說服仞雨便成,哪到鷹爺不順從。」

萬仞雨皺眉道:「我們怎能見死不救?」

胖公公悠然道:「當年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叛變,接著是以越王李貞為首的李唐宗室起兵,你們關中劍派可以幹什麼?這非是見死不救,而是無力逆轉大時代的轉變。現在的情況,是除非你能改變武三思和李顯、韋妃的關係,否則情況勢朝我們最不願見的方向發展。」

龍鷹道:「萬爺放心!我會毫不含糊地警告張柬之,不誅武三思,後患無窮。」

胖公公道:「我們可以做的,以此為止。」

萬仞雨頹然乏語。

符太雙目異芒閃閃聽眾人對話,大感興趣。

胖公公分析道:「仞雨的師兄弟加入東宮者大不乏人,絕大部分有世族的身份背景,然主力仍在長安。且不論發生任何事,他們並非首當其衝。當李顯登上帝座,武三思和韋後當務之急是鞏固權力,不讓扶持李顯的功臣坐大,反重用以宇文朔為首的北方世族子弟。當公公說韋武集團之時,等同說的是台勒虛雲,兩者間沒有明顯界線。」

龍鷹問道:「我們該何時返神都?」

胖公公胸有成竹的道:「一個月後,三個月內。」

萬仞雨失聲道:「不是救急如救火嗎?」

胖公公問道:「有何急不及待之事?」

萬仞雨一怔語塞。

龍鷹計算道:「現在是十月下旬,一個月後起程,到神都約十二月中。你們來前,聖上龍體如何?」

胖公公雙目射出黯然之色,發自真心無限欷歔的道:「只會更差,沒法轉好。」

萬仞雨以為胖公公因武曌病情嚴重神傷,龍鷹和符太卻知胖公公為的是千黛。

萬仞雨不解道:「為何不早點回去?」

龍鷹和符太心知肚明,回去的時間須與千黛的「駕崩」配合,拿捏須準確。幸好以千黛的修養和醫術,可大約預知死期。

胖公公好整以暇地道:「仞雨首先明白一件事,就是主動權在我們手裡,沒人敢在鷹爺抵神都前輕舉妄動,除非想找死。」

龍鷹汗顏道:「我的影響力竟這麼大?」

胖公公笑道:「比你想的更大,關鍵在聖上病倒前頒發的兩道聖諭。」

龍鷹和萬仞雨只有聽的份兒。

胖公公從容道:「第一道聖諭,是正式解除方均飛騎御衛大統領之職,由副統領李鋒代行,為期半年,期滿後再定人選。」

龍鷹摸不著頭腦的道:「這樣做有何作用?」

胖公公欣然道:「這就是政治手腕。表面上似與當前局勢沒有直接關係,威脅不到任何人,事實上已達到所要求的政治目標。要向你們解釋個中微妙處,必須先讓你們明白三大禁軍系統的任用制度。」

符太顯尚為首次與聞此事,如龍鷹、萬仞雨般豎起耳朵恭聆。

胖公公取出煙管,塞上煙絲,由符太小子點燃,深吸兩口,閑話家常的道:「從制度而言,禁軍三大系統,飛騎御衛、右羽林軍、左羽林軍的大將軍和將軍級的職位,由兵部負責人事安排和提議,經聖上批核成事。這兩個級別下的軍員,由大將軍決定,他對自己的軍系有主事權,報往兵部乃例行的手續。」

萬仞雨道:「實際上當然非是如此。」

胖公公道:「大致如此,就看聖上管多還是管少。聖神皇帝一向躬親庶政,明察善斷,一直將大將軍的任命權牢牢抓在手上,誰敢在這方面有異見,等於奪權,故成沒有人碰的禁地。至於將軍級的軍職,特別在左、右羽林軍的人事任用上,有磋商的餘地,就看誰為兵部的宰相。張柬之當政後,安排了大量他的人進入左、右羽林軍的系統,如桓彥范、敬暉、楊元琰、李湛等,置於左、右羽林軍的職位上,委以禁軍兵權,這些都不是可隨意改變,須聖上首肯才有可能。」

龍鷹不解道:「恕我愚魯,公公的意思是否左、右羽林軍已落入張柬之一方的控制內。可是左羽林軍的大將軍是武攸宜,以他的用人惟親,會將屬他的黨羽安插到左羽林軍去。」

右利林軍的統領大將軍是李多祚,明顯是支持李顯的人,依龍鷹的理解,官職比武攸宜高半級,是羽林軍的大頭頭。

胖公公再吸一口煙,徐徐噴出,道:「任武攸宜如何為己籌謀,一來掌領左羽林軍時日尚短,而將軍級的任命權又被張柬之控制,所以名義上雖為左羽林軍的頭子,有起事來多少人肯聽他的指揮,實為疑問。在這方面,李多祚與他有很大的分別。」

萬仞雨燃起希望,道:「既然可不用拉攏武攸宜,誅戮二張的同時,除掉諸武也非不可能了。」

龍鷹可肯定萬仞雨說這番話的一刻,忘掉李隆基,純從一貫支持李顯的信念出發。現在稍明白宮廷情況者,均知在正常皇位的繼承情況下,武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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