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三章 苦口婆心

回到內堂,萬仞雨木無表情的坐著,顯然仍未從「東宮慘案」的沉重打擊回覆過來,雙目滿載哀傷。

龍鷹是過來人,明白他的感受。

對萬仞雨般的唐室忠實支持者來說,東宮的慘變是難以接受的殘酷事實。那種任奸人操縱宰割,無力回天的感覺,最令人難受。

龍鷹坐到他身旁去,尚未說話,萬仞雨平靜的道:「走了?」

龍鷹點頭。

萬仞雨沉聲道:「事情算是解決了,還是未解決?」

龍鷹道:「像台勒虛雲那種人,當收集到從楊清仁和無瑕兩方面的情況後,將作出對『范輕舟』身份的終極判斷,從此不再在這個問題糾纏下去。」

萬仞雨道:「那他只可能選擇相信『范輕舟』和你是各有其人,除非他曉得你當時在偷聽他們的商議。哼!」

龍鷹道:「萬勿動氣。我如你般最想殺台勒虛雲,否則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化解了這個身份危機。」

萬仞雨道:「真的沒有辦法?」

龍鷹坦然道:「那就須看我們是要爭一時之氣,還是為長久之計著想。」

萬仞雨道:「張柬之是明白人,與你和我又有交情,如果我們向他道出情況,可將他爭取到我們這邊來,這正是我們想請國老出山的原因。」

龍鷹道:「李隆基就死定了。」

萬仞雨愕然道:「有那麼嚴重?」

龍鷹道:「比你想的更嚴重。宮內和朝廷的情況,再非我們所熟悉的那個樣子,特別當牽涉到自身的信念和利益。台勒虛雲最了得的地方,正是對複雜人性的了解,不會感情用事。我雖然在這方面沒台勒虛雲的本領,卻可從另一個方向去看待宮廷現時的情況,就是視其為戰場。」

萬仞雨不解道:「你認為張柬之不相信我們的話嗎?」

龍鷹道:「大概相信吧!但絕難同意我們另覓真主,也是大逆不道的想法。張柬之現時乃朝臣之首,人人惟他馬首是瞻,可是朝臣的期望,亦反過來對他形成龐大的壓力,眾志成城下,不會輕易動搖。他或許佩服我們在戰場上的本領,但在國事我們算什麼?張柬之並非另一個國老,他會執著唐室的繼承法。」

萬仞雨頹然道:「你比我清醒。」

龍鷹道:「因為你老哥並不視此為戰爭。在戰場上,所有考慮,均以最終的勝利為依歸,不可意氣用事。我們現在最大的優勢,是『保密』兩字,一旦泄露,後果難測,再不由我們控制。我們可以請張柬之保密,但他做得到嗎?他始終須向其他人交代。論親疏,張柬之和姚崇、桓彥范、崔玄暐的關係,肯定比和我們密切。」

萬仞雨默然無語。

龍鷹道:「要張柬之為我們守密,等於要他背叛長期並肩作戰的盟友,肯定是錯著,且是錯腳難返。」

萬仞雨沉吟道:「張相他們一直有個想法,就是力保李重潤以抗韋妃,現在……唉!願望已化為泡影,難道改為扶持李重俊嗎?」

龍鷹回憶道:「當丑神醫時,張柬之私下見過我,談到太少指證楊清仁為大江聯刺客一事上,張柬之竟拒絕討論,可見楊清仁在一眾朝臣心裡的位置。」

又嘆道:「這就是人性,來自他們對大唐的期許和願景。」

萬仞雨吃驚道:「你認為他們將改為支持楊清仁。」

龍鷹道:「此正為台勒虛雲一石數鳥的其中一鳥。這趨勢現時只剛開始,並不明顯,就看張柬之在誅二張的同時,能否盡除諸武。在慘案發生前,這個想法肯定在以張柬之為首朝臣集團的議程上,可惜當殺二張變成當務之急,武氏子弟與朝臣敵愾同讎,立於同一陣線,暫時兩方再沒有分歧,誅除諸武不得不待至李顯登基之後,那時張柬之等將發覺時不我予,鑄成大錯。」

萬仞雨凝想片刻,駭然道:「我們竟見死不救?」

龍鷹嘆道:「是愛莫能助。同時誅除二張和諸武,以張柬之等人的實力,絕辦不到,武氏與二張的分別在於手上掌兵權。更重要的考慮,就是必須取得李顯的授意,殺二張之舉才正當合法。不用我說,你也知李顯的想法。」

萬仞雨道:「不殺台勒虛雲,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像張柬之他們般後悔莫及。」

龍鷹道:「還有很多事,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你,你知道後,當有不同的看法,台勒虛雲算無遺策,從不犯錯,對著他誰敢輕易言勝。不過剩看『范輕舟』的身份一事上,老天爺仍然站在我們的一方,運氣是最重要的。」

萬仞雨苦笑道:「只可說我們氣數未盡,誰曉得運勢有否逆轉的一天。」

龍鷹道:「此正為命運弔詭之處,就是誰都不曉得。唯一可做的,是與台勒虛雲全力周旋到底,看最後的勝利屬誰。以戰爭比喻之,我方最大的優勢,為目標明確,攻陷目標,就大功告成。故此凡不利達致目標的事,碰也不碰,盡量減低不測的因素,把局勢牢牢抓緊,任形勢如何變化,我們都要專心一意的朝目標邁進。」

萬仞雨重重吁出壓在心頭的一口氣,點頭道:「聽得你這番話後,我心中舒服多了。你有什麼特別的事,須告訴我的?」

龍鷹暗忖今天是第二次「醜婦終須見公婆」,第一個「公婆」是無瑕,第二個就是萬仞雨。人生總有無奈的一刻,須做不情願的事。何況他尚有另一件重大的事,必須說服萬仞雨。

正容道:「聖上病倒了!」

萬仞雨微微一怔,該在心裡將龍鷹的話重複念一遍,方明白過來,失聲道:「聖上病倒了?」

龍鷹道:「在聖上取消酷吏政治、李武聯姻,神都緊張的氣氛大幅紓緩之際,給台勒虛雲來個橫施毒手,害死聖上的親孫,可以想像聖上悲憤莫名。」

萬仞雨道:「以聖上一向英明果斷的作風,怎忍得住手?至少該宰掉二張。」

龍鷹問道:「有用嗎?」

萬仞雨泄氣搖頭,道:「聖上的年紀不小哩!近兩年精力大不如前,很多事放給二張去做、弄致兩人氣焰日張,終闖出彌天大禍。」

龍鷹道:「事發前,聖上抱恙下兩天沒臨朝,事發後全賴我和胖公公痛陳利害,方不致釀出大禍。當時根本沒對話妥協的可能,如果堅持將洞玄子、楊清仁和妲瑪正法,勢演變成全面的內戰。」

又道:「聖上給氣病了,小恙變大恙。」

萬仞雨訝道:「竟這麼嚴重?」

接著沉吟道:「我們如此返神都去,惹起的效應,你有想過嗎?」

龍鷹道:「我想先聽萬爺的看法。」

萬仞雨嘆道:「對政治,比起你我是門外漢,可以有什麼高明的見地?」

龍鷹道:「萬爺失去鬥志哩!」

龍鷹明白萬仞雨的心情,唐室李氏子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眼睜睜看著未來的太子被害死,卻只能袖手旁觀,不吭一聲,無奈悲憤處,如毒蛇噬心。

萬仞雨雙目爆起如電奇芒,搖頭道:「我永遠不失鬥志,給你這麼硬逼一記,我想到一個關鍵。」

龍鷹喜出望外,道:「萬爺指點!」

萬仞雨沉聲道:「或許因我太想殺人。如你今早所說的,台勒虛雲、楊清仁、香霸等將離開神都避風頭,可是妲瑪和洞玄子卻絕不會走。兩人里,妲瑪是碰不得的,但洞玄子又如何?他們兩個人中,我最想幹掉的就是他,可大泄心中之恨。」

龍鷹皺眉道:「殺洞玄子並不容易,極可能變成與武三思正面衝突,觸動東宮整個勢力。」

萬仞雨冷然道:「我的目標正是武三思,如此方有可能拉洞玄子來陪葬。除去武三思,等於剝去敵人的利爪尖牙,又再難像以前般直接影響韋妃。」

龍鷹一震道:「為何這般簡單的道理,我偏沒想過?不!我一直想這麼干,只是自問辦不到,慢慢地再不朝這個方向想。」

萬仞雨回覆生機,道:「在正常情況下,除非率軍強攻梁王府,確難辦得到,動輒惹起軒然大波。幸好現在是非常時期,回神都後,我們隨機應變,鑽武三思的漏子,我不信沒有機會。」

龍鷹也精神大振,讚歎道:「還是你老哥了得,也幸而我多問一句,這個方法是從台勒虛雲偷師學回來的。他奶奶的,小弟雖視神都為戰場,但一時間卻失去戰略目標,現在好哩!返神都之行,立即變得充滿意義和活力。對付武三思,與對付洞玄子沒有分別。」

又沉吟道:「話雖如此,我們並非全無顧忌,須著眼於未來形勢的發展、因之而來的後果、我們承擔的能力,否則就是輕舉妄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萬仞雨現出古怪神色,訝道:「我還是首次聽到你顧及後果。」

龍鷹嘆道:「以前萬事有聖上做我們的後盾,事事均可放手而為,幹完再算,現在可以不考慮現實的情況嗎?」

稍頓續道:「設想兩個相反的情況。一為成功幹掉武三思,卻被李顯和韋妃曉得是你和我乾的,當李顯坐上帝座的一刻,就是你老哥誅家滅族之時,在那樣的形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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