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十五章 最後機會

龍鷹於洛水南岸最具規模的驢馬店,憑相馬知馬的獨家本領,挑了四匹駿驥,購置必須的鞍甲裝備後,就那麼自乘一騎,其他馬兒乖乖地跟在馬後,馳離驢馬店,看得驢馬店的人嘖嘖稱奇,因他挑的正是店內最野性難馴的頑驥。

一人四騎,招搖過市,剛轉入定鼎大街,符太從旁閃出,登上一騎,趨前與他並騎緩走,笑道:「公公本囑我來教你改走陸路,現在不用多此一舉了。」

符太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和他交談,故雖置身定鼎大街的車馬流中,不虞被人聽得。

一艘風帆在中分大街為兩邊的通津渠駛過,充盈神都的特有情調,兩邊行人道上過客如鯽,熙攘熱鬧,如過去的每一天,沒人曉得神都經歷了天翻地覆的突變,永遠回覆不了先前的模樣。

龍鷹道:「情況如何?」

符太道:「『群情洶湧』四字是最貼切的形容,二張處於捱打劣勢,全賴聖上只手頂住,以張柬之為首的朝中文武大臣,矛頭直指二張,幸得太平公主出來解圍。」

龍鷹為之愕然道:「太平?」

符太道:「是公公在背後發功,以靈活的手腕,一邊提醒太平如惹怒聖上,會以雷霆萬鈞之勢鎮壓不聽話的人;另一邊暗示始作佣者非是二張,而是造謠生事者。太平是聰明女子,明白現時反二張等同反聖上,乘機拿她最痛恨的人來祭旗。不過!東宮和二張這個血海深仇結定了,只是尚未是算賬的時候。」

龍鷹嘆道:「公公不愧廷斗的第一高手,在如此情況下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引領局勢的發展。是哪個不幸的傢伙?」

符太輕鬆的道:「還以為你猜得到。」

龍鷹失聲道:「來俊臣!」

頓然百感交集。

戀棧名位權力不知歸的來俊臣,終走上他的末路,當年如他削髮為僧,遁入空門,或不致如此悲慘收場。

來俊臣的名字,與女帝執政前期酷吏橫行的時代掛鉤,是「內法外道」治國手腕的體現。

女帝的手段,就是魔門一貫的手段。

從武曌涉足沾手政治,她面臨的反對勢力,強大至幾難以動搖,其時的顧命大臣如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無不是位高權重元老級的重臣,即使高宗對他們亦執禮甚恭。比對下武曌勢孤力弱,唯一可採取的手段,就是狠下毒手,酷吏正是她誅除異己最可資利用的政治工具,酷吏政治由此而生。來俊臣是酷吏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以屈打成招、誣陷賢良的功力論,當代無人能出其右。

女帝不得不行酷吏之政,另一原因仍然在其「合法性」的問題。以一個女流之輩,干政問鼎,實現聖門使命,不但名不正、言不順,且理不直、氣不壯。朝內朝外,敵影幢幢,任何一個,亦可以是敵人。基於此一心態,酷吏應勢而生。來俊臣仕途失意,但因肯當女帝的爪牙,扶搖直上,令人畏之如虎狼。不論如何貪腐,仍得女帝維護。

貪勝不知輸。

表面看,來俊臣投靠無門下,不得不依攏二張,為他們出手。但深悉內情的龍鷹,卻曉得確實的情況遠比表象複雜,皆因曉得來俊臣乃台勒虛雲的目標之一,是今次陰謀的重要棋子,至於內中真正的情況,除非台勒虛雲一方的人肯透露,外人無從得知。

符太的傳音在耳內續道:「來俊臣被打入天牢,聖上下令處以凌遲極刑,後天早上在北市公開進行。」

龍鷹感慨萬千。

來俊臣曾親口告訴他,最怕的正是凌遲而死,這是他的報應。對來俊臣他沒有惡感,坦白說還感激他向自己行刑,使他因禍得福。之後接觸的是來俊臣「善」的一面,還為他「測字」,然來俊臣抱著僥倖之心,避過禍難後故態復萌,致招今日之果,肯定他悔不當初。

禍福無常。

想想自己,組成「郡主隊」以滅二張的威風時,還自鳴得意,豈知正中台勒虛雲之計,恰為老聃「福兮禍所倚」的現實寫照。

符太道:「你在想什麼?」

龍鷹苦笑道:「我可能是來俊臣唯一的朋友,怎都有點感觸呵!」

左轉,橫街車流明顯減少。

又道:「公公還有何提示?」

符太道:「公公說早走早著,火頭很快燒到你身上。」

龍鷹將來俊臣排出腦海外,因不到他做任何事,也不該有行動,道:「叫醒三個傢伙後,我們立即離開。」

符太道:「由定鼎門離城,有陸石夫打點。」

龍鷹暗嘆一口氣。

乘興來,敗興返。

神都雖大,但已無容身之所。

誰敢碰他?

武三思也勸他離開,可窺見其餘。

女帝的威權,被「東宮慘案」大幅削弱,何況女帝將換上病重垂危的千黛。

天際遠處傳來雷響。

兩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天,西邊遠處烏雲捲動,電火隱現。

雷暴將臨。

道上的行人車馬,紛紛加速,好在雨暴來襲前,抵達能避雨之所。

龍鷹低叱一聲,催馬疾走,符太緊隨之,傳音道:「公公說你的提議是好主意,明天公布國老的死訊後,他和我代表聖上奔喪去。」

龍鷹沒有哭的衝動,心中填滿難以形容的情緒,似乎過往的所有努力,均是白費心機。也知此為錯覺,但可知心中的失落。在這逆境里,唯一可做的事,是絕不讓重挫打倒自己,保持強大的鬥志。

也曉得自己的意志,徘徊在崩潰的邊緣。最使他痛苦的,是看著別人受苦受難,愛莫能助。

坐看台勒虛雲魔焰高張,籠罩神都,他竟力不從心,無法改變。剛才面對獨孤倩然,他多麼希望能把真相和盤托出,並告訴她,自己和她並肩作戰。

「轟隆!」

頭上爆起驚雷,豆大的雨點照頭照臉的灑下來,健馬嘶鳴,電光疾閃。

龍鷹狂嘯一聲,將馬速提上極限,不如此難以宣洩鬱結沉重的情懷。

他走了!

但他會回來,和台勒虛雲暗而不宣的激烈戰爭,將進入全新的階段。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

「解鈴還須繫鈴人」。

他尚有一個敗中求勝的機會。

傳音道:「太少!幫小弟一個忙。」

符太大訝道:「說吧!」

龍鷹道:「由你代我離城,出城後再潛回來。」

符太瞥他的鬍子兩眼,眉頭大皺道:「似嗎?」

兩人正策馬迎著風雨狂奔,可是說起話來,卻如一般人並肩漫步般輕鬆容易。

龍鷹道:「現時雨暴風狂,雷電交加,誰看得清楚?兼有陸大哥照應,只要是四個人出城便成。」

符太道:「有道理!你想幹什麼?」

龍鷹雙目魔芒電閃,沉聲道:「我要多試一次,看能否取台勒虛雲之命,待他復元,將永遠錯失良機。」

日安居在望。

長街行人車馬絕跡,躲起來避雨避雷,惟只他們二人四騎,冒雨奔行。黑夜似提早來臨,電閃時天地煞白,睜目如盲,接著是震天撼地的雷響,眼前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狂暴世界。

符太道:「你曉得他藏在哪裡嗎?」

龍鷹道:「神都現時的局勢變化萬千,隨時出現突變,台勒虛雲身為最高領袖,乃領軍的主帥,其壓陣坐鎮的地方,必須是能收聽各方消息,可調兵遣將,方便應變之所,絕非隨便找個裡坊房舍辦得到。這樣的指揮中心,只有一個。」

符太動容道:「翠翹樓!唉!我立即手癢哩!」

龍鷹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必須由你魚目混珠,代我離城。時機稍縱即逝,我要趁雷雨未過之前行事。這是最後的機會,明白嗎?」

兩人右轉進入日安居。

符太轉音道:「你以黑布罩頭,扮作是來報仇或偷東西的康老怪,以他的聲調說話便成。」

龍鷹道:「好主意。」

心忖這就叫有賭未為輸吧!

龍鷹抵達翠翹樓的一刻,雷暴有增無減,晝夜難分,蒼天像破開缺口,大雨傾盆,烏雲翻滾。

魔種全面展開,龍鷹與雷雨渾為一體,感覺痛快至極,一洗過去兩天一夜的頹唐之氣,體內充盈難言的力量。

橫空牧野曾說過他是世上最可怕的刺客,現在就是繼盡忠後再一次證明橫空牧野的看法的時刻。擒賊先擒王,他下定決心,撇開對台勒虛雲相惜之意,就像在北博之巔他對自己般,只要掌握他的所在,不理有多少高手在他身旁,立施彈射擊殺之,然後全力遁逃。

楊清仁和洞玄子此時在翠翹樓的機會微乎其微,因須留在宮內,無瑕則很難說,希望她仍身在如是園。不過誰在這裡,已不在他考慮之列。一擊遠揚,就是這般簡單。暴露身份,在所不惜。

他逢屋過屋,幾個起落後伏身於翠翹樓宿園中央一座特大樓房的屋脊處。

他非是初來甫到,曾多次探索,憑其靈機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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