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十二章 與奸同謀

符太去後,龍鷹坐在廳子發獃。

李重潤、永泰郡主和武延基三人的「死相」,該與花簡寧兒類近,用的是相同的毒藥。

當年面對花簡寧兒的玉隕香消,他傷痛欲絕,情緒跌至最低點,感到失去的是無比珍貴、永不能彌補、生命里曾擁有的部分。本青春煥發的美女,就這麼慘遭殺害,更因著他們的特殊關係,龍鷹對她是欲大於情,故此感到有負於她。特別是他本可阻止慘事的發生,為顧全大局,眼睜睜瞧著她去送死。那因之而來的歉疚,怎都說不清。

李重潤三人與他全無關係,其中的武延基未見過面,但他仍難釋懷,皆因台勒虛雲是利用「范輕舟」點燃引發整個驚天動地、能扭轉乾坤的大陰謀。

若花簡寧兒的遇害帶來失落,今回就是令他愧疚的沮喪。於他仍洋洋得意之時,正是墜進敵人圈套的一刻。

對比太強烈了。

最難堪的是枉他自負才智,竟全無還手之力。

假如他仍以「丑神醫」的身份,留在神都,情況會否不同?

他不曉得。

東宮昨夜的自盡事件,真相怕永遠石沉大海。三人中邪術前,是否有特異的情況須他「丑神醫」去治理,因而破掉洞玄子的邪法?又或只武延基一人中邪法,比較而言,他遠較李重潤或永泰易被下手。

在昨夜的情況下,「丑神醫」大有機會成為溝通兩方的特使,打破僵局。那時若三人自盡,便既不合情,更不合理,現在卻是天衣無縫。

龍鷹感到也對不起師姊武曌,李重潤兄妹畢竟是她的親孫,武延基則為她親族的後輩,不論如何淡薄疏離,如此坐看他們命喪妖人之手,是沉重的打擊。

女帝礙於形勢,沒法親自復仇,只好將責任交付於他。

他是真的明白。

蹄聲自遠而近。

龍鷹心中大訝,照道理際此時勢,誰有閑情來找他?忙提醒自己現在的他是「范輕舟」而非「龍鷹」,不可讓人尋到任何破綻。

來的是他想破腦袋仍猜不到的人——武三思。

陪他來的尚有洞玄子。七、八個親隨,均屬一流高手。

武三思引介洞玄子,稱他為「洞玄真人」,以「真師」呼之。

此時的洞玄子神態祥和,仙風道骨,任人怎麼看,仍看不出昨晚他干過傷天害理的事。

武三思身穿便服,表面不但看不到哀戚的神情,還使龍鷹直覺他心情大佳,眉宇間神采飛揚。

龍鷹因而恍然大悟,武三思正是昨夜東宮慘案的得益者之一,以他的涼薄寡情,自私成性,怎將武延基之死放在心頭。

唯一不解是他沒陪在慘遭喪子亡女打擊的李顯左右,卻到這裡來找他說話。是武三思的主意,還是洞玄子的主意?

如果一切出自台勒虛雲的腦袋,那直至此刻,龍鷹仍是被台勒虛雲牽著鼻子走。

眾親衛留在外面,獨洞玄子隨武三思一起進入廳堂。

在廳中央的圓桌坐下後,武三思親切的問道:「輕舟何時離京?」

龍鷹恭敬答道:「稟告梁王,輕舟決定黃昏前離開。」

又嘆道:「唉!怎想過坐未暖席便要走,昨夜本打算隨朋友到翠翹樓趁熱鬧,但已失去心情。」

洞玄子漫不經意的問道:「為何忽然沒有了趁熱鬧的心情?」

龍鷹心中暗懍,洞玄子該清楚自己與香霸見面後,到再會沈香雪,失去蹤影個許時辰,所以此一問內含玄虛,並不易答。由此可看出台勒虛雲對他沒有掉以輕心,掉以輕心的是他龍鷹。

龍鷹嘆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輕舟想找人幫忙說話,獃等了半個時辰,最後竟拒不相見,哪來逛青樓的心情。」

他說得含糊,明示不願說出拒見他者的身份名字,依江湖規矩,理該不好意思尋根究底。

武三思毫不在意地岔開道:「聽聞你隔鄰三個有花不盡財富的傢伙,隨你一道到揚州去。」

對東宮慘案,兩人一字不提,可知今次找他,與之沒有關係。

龍鷹摸不清楚武三思來找他有何貴幹,隨口答道:「他們是交得過的朋友,在神都玩厭了,想到揚州換口味,正好結伴同行。」

武三思沒繼續就這方面追問,壓低聲音道:「今次來找輕舟,皆因本王非常欣賞你,輕舟不但是難得的人才,有膽有識,對那兩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沒有絲毫懼意。」

洞玄子輕描淡寫的道:「神都內唯一可真正助你解困的人,只有梁王,可是他先要弄清楚聖上和輕舟說過什麼話。」

龍鷹心中大罵,洞玄子用武三思來壓他,除非不賣武三思的賬,惟有乖乖說出來,毫不猶豫的道:「梁王看得起我范輕舟,是輕舟的榮幸和福分,不過我現在說出來的,限於我們三人間,否則懲罰將不是驅逐,而是人頭落地。」

武三思欣然笑道:「本王歡喜輕舟的態度,輕舟放心,你說出來的話,不會有半句泄露出去。」

龍鷹約束聲音,將向張柬之說過的,經適當的增刪後說出來,針對的是洞玄子一方對他的定見,精彩處是以死對頭的身份訴說大江聯,甚至不隱瞞懷疑有大江聯的人混進二張的集團去,今次二張的挑釁行動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可是落入洞玄子耳內,心知肚明範輕舟處處為他們隱瞞,沒一句話涉及楊清仁。

最後總結道:「幸好聖上念在輕舟儘力為她辦事,沒功勞也有苦勞,但亦怕我與二張起衝突,故罰我離開神都。」

武三思沉吟道:「這麼看,聖上仍是護著兩人。」

洞玄子道:「輕舟說的,該屬實話。」

龍鷹知騙過了他,否則怎肯為「范輕舟」說好話?

武三思回過神來,仔細打量龍鷹,道:「本王想曉得,輕舟是否一個有志氣的人?」

龍鷹或許比洞玄子更清楚武三思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忙道:「梁王有什麼事須輕舟去辦的,儘管吩咐,只要是能力範圍之內,必給梁王辦得妥妥帖帖。」

武三思哈哈一笑,連說三聲「好」。

龍鷹心忖虧他仍可這般笑逐顏開,如給李顯看到,不知有何感想?

武延基的死亡,令武氏子弟團結在他的領導下,因曉得如不再團結一致,勢逐一命喪二張之手,頓然令武三思手上籌碼大增。在現時人人自危的情況下,不論朝臣、關中世族,還是東宮,頭號敵人是有女帝撐腰的二張,必須集中全力應付,有必要把掌握神都部分兵權的武氏子弟爭取過來,納入反二張的陣營,殺二張後如何再誅武氏子弟,是日後的事了。

難怪武三思的心情這麼好。

龍鷹一副洗耳恭聆的模樣。

能否贏得武三思的好感固然重要,更關鍵處是取得洞玄子的信任,確認他是自己人。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任以張柬之為首的朝臣集團,或宇文朔為領袖的北方世族,如何人才濟濟,由於不知敵,慘變當前,肯定陣腳大亂,敵我不分,任由擺布。

在這樣的情況下,「范輕舟」的身份益見重要,可探敵、察敵至乎敗敵。

如果不是「范輕舟」曾深入虎穴,此刻的龍鷹,其情況比張柬之、宇文朔等更有不如。

眼前洋洋得意的武三思,只是任由台勒虛雲擺布的棋子。

沒有人比龍鷹,更深切體會到台勒虛雲的厲害手段。

洞玄子神態優閑,以他磨損老皺的招牌聲音悠然道:「大丈夫立身處世,有所不為亦有所必為。梁王今次於百忙裡抽空來見輕舟,是想對輕舟有進一步的了解。」

稍頓後續道:「輕舟到神都來,求的是什麼?」

武三思略一頷首,表示同意洞玄子對「范輕舟」的詰問。

洞玄子高明之處,是像變成了武三思肚內的蟲,徹底掌握這個卑鄙之徒的想法,然後事事以武三思為主的為他代勞,又能令他合心合意。武三思愈倚賴他,愈是入彀。

龍鷹以最誠懇的語氣道:「坦白說,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武三思一怔道:「不清楚?此話從何說起?」

洞玄子好整以暇的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滾滾紅塵里,人之所逐,不外功名富貴,可是聽輕舟的語氣,卻像與此無關。對嗎?」

龍鷹要回答先前的問題,易似反掌,卻顯示不到他與別不同處。現在要打進韋武集團去,易如探囊取物,但只是當一條聽話的走狗,作用不大,他謀的是在集團內一個特殊的位置,一種無須言聽計從,協商式的夥伴關係,可參與機密的事,但又不用看武三思或韋妃的臉色做人。如何拿捏輕重,頗不容易。

武三思點頭道:「我歡喜輕舟的坦白,你想的是什麼,放膽說出來。」

龍鷹心忖老子膽子之大,是你這個奸鬼永遠無法想像的。

投入「范輕舟」的身份去,是抽離和解脫,大幅減輕心內的鬱結。邊說邊思索的沉吟道:「不是錢財,就是女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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