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八章 青天霹靂

回到日安舍,尚未入門,博真逾牆來找他,告訴他符太來過,說有緊急的事,在老地方等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件沒平息下來,波及晚夜,如日晝般,全程置身驚濤駭浪中。沒有著緊的事,符太絕不會來找他。

老地方指的是附近河道交匯處。利用神都四通八達的水道,利於隱蔽行藏,不像陸上易於被跟躡,又可隨時神不知、鬼不覺的潛返上陽宮去。

博真摸不到龍鷹的心事,徑自道:「我們訂了明天下揚州的船票,今晚將大肆宣揚你老兄遨我們到揚州去耍樂,事實上沒一個人會到揚州去。」

龍鷹拍拍他膊頭,匆匆離開。

符太待他落在船內,搖櫓操舟,船子從橋底駛出,望洛水的方向去。

龍鷹駭然道:「到哪裡去?」

符太道:「有被跟蹤嗎?」

龍鷹道:「肯定沒有。」

符太道:「那我們直接回家去。」

在神都,唯一可稱得上是家的,就是上陽宮內的太醫府。

龍鷹深吸一口河風,苦笑道:「這麼嚴重!」以他堅強的意志,仍有不堪消受的脆弱感覺。

符太不答反問,道:「你的臉色很難看。」

龍鷹嘆道:「當想到所有反應行動,全在台勒虛雲算中,臉色可好看到哪裡去?兄弟!我有個很不祥的預感,我們將遇上前所未有的重挫。」

符太冷然道:「為何不宰掉他?」

龍鷹道:「我是從蛛絲馬跡,猜到他在背後發號施令,主持大局,卻摸不著他的影子,到哪裡殺他?」

符太淡淡道:「你的預感大有可能應驗,是胖公公著我來找你回去。」

龍鷹倒抽一口涼氣,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符太道:「公公沒說,該是與宮城內的情況有關係。」

龍鷹道:「很緊張嗎?」

符太道:「是劍拔弩張。」

龍鷹失聲道:「怎可能呢?」

小船駛進洛水去,橫過河面,靠貼北岸,破浪西行。

符太仰望被雲層遮蓋的漆黑夜空,道:「自今早開始,大批人馬陸續進入東宮,由於有東宮的人帶路,門衛不敢阻攔,接著二張的人開始動員,從外招來高手,隨時可出現兩派火併的場面,你說算不算是劍拔弩張,好像沒有王法般。」

龍鷹想到的是「失控」兩字,一個謠言,竟可產生這麼大的效應。道:「聖上如何處理?」

符太目光回到他身上,狠狠道:「如果我是聖上,就將鬧事者全抓起來。但聖上只是召了左右羽林軍的頭子去說話,下令立即封鎖宮門,只准離開,不準進入。並立令二張和李顯的人,不得離集仙殿和東宮半步,否則殺之無赦,直至解禁。」

龍鷹吁一口氣道:「我的娘!情況竟然嚴重至此?」

符太道:「宮城外出奇地平靜,廢李顯的謠言該尚未傳出去,否則情況更混亂,甚至激起民變。」

接著沉聲道:「此計極毒,最厲害處是無從捉摸台勒虛雲的下一著,謠傳的時間拿捏準確,得時得人。公公曾設法追尋造謠者,仍沒有頭緒,可肯定的是從二張的近臣處泄露出來,故本身已具可信性,遂愈演愈烈。」

龍鷹道:「聖上沒有公開澄清嗎?」

符太道:「早澄清了,看來沒有效用,因東宮一方怕是聖上的緩兵之計。太子繼位的事拖得太久,表面看似為聖上不肯交出皇權,令人疑神疑鬼乃必然的事。今趟真不知如何收科?」

龍鷹道:「公公沒有辦法嗎?」

符太道:「我離開時,公公召了個該屬東宮的老太監去說話,談的當是有關謠言的事。」

龍鷹將湯公公的外貌形容給符太聽。

符太點頭道:「正是湯公公。依我看也沒什麼用,因他們認為胖公公是和聖上一鼻孔出氣。唯一的辦法是將二張斬了,立即天下太平。」

龍鷹抓頭道:「有沒有關於張柬之的消息?」

符太道:「沒聽公公提過。」

龍鷹心叫糟糕,難道藉張柬之闢謠的手段,不起作用?

符太沉聲道:「現時東宮與外界音訊斷絕,沒人曉得東宮內發生何事,唯一清楚的,是全宮死士,縱然戰至一兵一卒,仍不會將李顯交出來。」

快船右轉離洛水逆上谷水,秘密水口在望。

龍鷹問道:「公公找我去,有什麼用?」

符太聳肩道:「他沒說,不過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憂心忡忡的。有什麼好緊張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況皇城皇宮全在聖上的控制內,任何異動會被迅速敉平。」

龍鷹嘆道:「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到哪裡去見公公?」

符太答道:「聖上在貞觀殿坐鎮,公公在大宮監府,我們先去見公公。」

龍鷹知再難從符太身上得到有用的消息,沉默下來,要想點東西,腦內一片空白。

大宮監府。

胖公公在內堂見龍鷹和符太,從上陽宮到這裡,龍鷹化身飛騎御衛,做足保密工夫。

表面看,除了各處門樓增強防守外,不見異樣情況。

胖公公神情凝重,比之他以往從容自若是另一回事。

龍鷹道:「是否很棘手?」

胖公公點燃煙管,深吸幾口後,罵道:「蠢兒!」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他罵誰。

胖公公道:「誰想得到聖上竟生出如此怯懦無能的蠢兒出來?」

龍鷹和符太始知他在罵李顯。

龍鷹問他最關切的事道:「我離宮後見過張柬之,告訴他聖上有讓李顯在短期內繼位之意,理該可化解謠言,為何現在全不是這樣子?」

胖公公現出原來如此的恍然神色,道:「難怪張柬之告訴湯公公,他得到可靠消息,聖上不但沒有廢太子之心,且有在短期內傳他皇位之意,原來是你說的。」

龍鷹愕然道:「怎會是對湯公公說呢?」

胖公公哂道:「不向他說向誰說。張柬之午後時分到東宮,李顯怕他來逼其起兵叛變,拒不接見,湯公公三番四次的為張柬之傳話,申明全無此意,李顯怎都不肯見他,和張柬之一起去的還有姚崇,兩人跪在李顯躲起來的宮外,李顯就是不肯見他們,兩人撐不下去,離開時向湯公公說出剛才的一番話。」

龍鷹聽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任自己的手段如何周到穩妥,遇上膽小如鼠的李顯,一籌莫展。

可想像張柬之和姚崇的沮喪和失落。

符太透過李重俊和武延秀的關係,對東宮的情況知得比龍鷹多,忍不住插口問道:「太子不聽,太子妃會聽的。」

胖公公冷哼道:「韋妃心中有鬼,怕張柬之和姚崇怪她。」

龍鷹一怔道:「她幹了什麼事?」

胖公公哂道:「李顯膽子太小,韋妃則膽子過大,假傳李顯之令,著宇文朔組織在京的關中世家和關中劍派的高手入東宮保護李顯,犯了聖上的大忌,令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她比李顯更不敢面對張柬之和姚崇,怕被指責,更怕兩人勸她撤去防禦。」

龍鷹頭昏腦脹的問道:「武三思又如何?他比韋妃清楚聖上,理該勸她勿走這對抗聖上的一步。」

胖公公道:「這傢伙自有他的盤算,曉得二張最想殺的人是他,早朝後一直躲在東宮內,龜縮不出,多些拚命的人總比少些好。不過他擔心的非是全無根據,二張確有趁亂殺他之心,反不敢碰李顯半根毫毛。」

胖公公不愧胖公公,對整個情況掌握至巨細無遺。

又嘆道:「二張是惟恐宮廷不亂,最好是逼得李顯作反,將近年來收買、良莠不齊的手下從宮外調入宮內,並擺出隨時強攻東宮的格局,蓄意令形勢進一步吃緊。聖上想詐作不知仍辦不到,不得不到貞觀殿去主持大局,找來李多祚、武攸宜和武懿宗,嚴令他們謹守崗位,只許做份內的事,其他事一概由飛騎御衛負責。又命李多祚分別警告二張和李顯,明早兩處的所有閑雜人等,必須離開,否則視之為叛變。以聖上的作風,是破例的寬容,因曉得有台勒虛雲在背後操縱。」

龍鷹鬆一口氣道:「你們猜到了!」

胖公公嘆道:「猜到有屁用,如果台勒虛雲籌劃經年的陰謀,技止於此,我們以後不用放他在心上。」

符太恍然道:「公公憂的是台勒虛雲。」

胖公公一怔道:「未發生的事,有何好苦惱的。哼!這麼多年了,公公什麼未經歷過,成功時不忘失敗,失敗時謹記成功,是公公做人的宗旨。世上沒有不敗的人事,盛極必衰,何況聖上和公公均到了功成身退之時,老天待我們非常不薄,有何事是承擔不起的?」

符太呆瞪著他道:「然則……然則……」

胖公公沉吟片刻,嘆道:「公公是為另一件事傷感,聖上的心情也因而變得很壞,這時候有人不識相觸怒她,立即大禍臨身。」

龍鷹的心直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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