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七章 無形魔爪

在龍鷹期待下,香霸悠然道:「我有一批狀況良好的船,賣給范兄。」

龍鷹失聲道:「什麼?」

香霸對他驚訝的反應非常滿意,雙目放光,一副不到他不心動的態度,輕描淡寫的道:「這批船最舊的下水不到十年,新的幾艘仍在試航改良的階段,總數達一百二十五艘。其中樓船兩艘,蒙沖和鬥艦一十八艘,此外是走舸、海鶻、車船和遊艇,以戰船名稱分類是為方便,戰鬥裝置全被拆掉,與你船隊的民船沒有大的分別。不談其他,以蒙沖為例,為雙體結構,每體用三段粗大樹段刳挖、縱向連接而成,兩頭首尾相齊地並肩排列,中隔三丈,以橫樑聯結為一,鋪設橫向木板,以鐵釘固定,比一般單體蒙沖堅固逾倍。」

言有未盡處,是蒙沖如此,其他可以想見。

車船是唐初少帥軍依魯妙子的遺書依圖建成,名為「飛輪船」,乃少帥軍水師的秘密武器,兩側各安裝一個木葉輪,以腳力踏動,輪轉如飛,在內河戰靈活如神,於多場水戰中屢立奇功。最著名的水戰,是大破李子通來襲的龐大水師。

龍鷹咋舌道:「榮老闆太看得起小弟,經過這麼多年的辛苦經營,造船買船,我的船隊尚未能超逾二百之數。你這批船肯定價值不菲,小弟怕自己負擔不來。」

香霸聳肩道:「我們若要在各地分開散貨,不是沒法辦到,找上老兄你,正因視你為自家人,所謂『肥水不流別人田』,范兄想想便明白。」

龍鷹當然明白。

現在大江聯化整為零,為免引人注目,沒理由維持如斯龐大的船隊,保留少量船足夠有餘,且省下大筆開支,情況一如送走突厥人。不過如這般的放棄,實在可惜,到需要時,悔之已晚。

楊清仁並非李顯,乃上下一致公認的繼承者,如被他奪權,反對者不在少數,當各地軍民起義反他,這麼一個精銳的船隊,可起關鍵作用,「范輕舟」不反他便成。

籠絡「范輕舟」成功下,被拆去武備的堅船隨時可改裝回戰船,變成楊清仁的水師。

這麼高明的計策,舍台勒虛雲外,誰想得出來?

龍鷹自問縱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此絕妙的一著。

自隋唐開始,不論造船業或水戰,在軍事和經濟上,均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太宗李世民當年就以李孝恭、李靖率鬥艦二千艘東下,連連攻克荊門、夷陵、清江,直逼江陵,蕩平蕭銑,之後平定各地,水軍都是重要一員,至乎主要部隊。

水師之所以變得這般重要,究其因由,實與大運河的開通有直接關係。

大運河全長四千餘里,最寬處近四十丈,最窄也有十多丈,連接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五大水系,形成了以神都為中心的南北水上交通線。

在新潭碼頭登船,於中土境內幾是無遠弗屆。

香霸這單大買賣更是及時雨,可令他大幅加速「南人北徙」暗渡陳倉之計。

他奶奶的!

龍鷹嘆道:「請榮老闆開個價。」

香霸不愁他不答應的,好整以暇的道:「我以新船一半的價錢,再打個折扣半送的賣給范兄。」

接著從懷裡掏出卷宗,遞給他道:「是買賣的清單,列明每艘船的尺寸、用料、設備和價目,范兄可一目了然。」

龍鷹接過後納入懷裡去,道:「是否該由小弟派懂船的人先去看貨?」

最怕是香霸陪他去,故先發制人。

香霸道:「交貨給你後才看豈有分別,我說出付款的方式後,范兄自然明白。」

龍鷹道:「總共多少錢?」

香霸道:「一口價,二十萬兩黃金。」

龍鷹還以為是數萬,確不知米價,失聲道:「二十萬?老闆說笑嗎?除了聖神皇帝,我敢保證一時間沒人可籌措這麼多金錠子。」

官場或江湖,無財寸步難行。

香霸的開價,令他聯想到各方面。

昔日台勒虛雲開口向他要二萬兩捐獻,後來因雙方關係惡化不了了之。當時他沒想過台勒虛雲真是周轉不靈,以為是試探他忠誠的手段,然而證諸後來的事實,台勒虛雲其時確「求財若渴」。

香霸的珍古齋、翠翹樓的興建,剩說最大的兩項開支,實在需財,少個子兒都辦不來。以香霸富可敵國,亦要阮囊羞澀,左支右絀。今次賣船賺回來的,可濟其燃眉之急。

大江聯在這方面,等同竹花幫、黃河幫和北幫,沒有錢誰願為你出力賣命?

香霸道:「自家人,怎會要你傾家蕩產,這樣的事沒人肯做。關鍵在付款的方式,第一筆是一萬兩,收貨時付訖,餘額分四年交付,該在范兄的負擔能力內。」

龍鷹也為台勒虛雲叫絕,「范輕舟」立成他活著的「搖錢樹」,在未來的幾年拚命賺錢支持他,而台勒虛雲則以對大江聯「無益有害」的大批新和舊的船套回巨額現金,徹底解決財政的難題。四年後,珍古齋或許仍是蝕本生意,但翠翹樓肯定賺回成本,成為生財的活水。

假設他真的是「范輕舟」,一旦點頭完成交易,自此勢愈陷愈深,至少成為大江聯無名卻有實的一員。

沈香雪情誘,香霸利誘,雙管齊下,「范輕舟」如何招架?

一句話即可斷然拒之,但怎說得出口?

從「范輕舟」或「龍鷹」的位置看,拒絕絕不明智。

交易最後以十八萬兩黃金成交。

整個交談里,香霸一字不提沈香雪。公還公,私還私的。

此正為香霸高明之處。

龍鷹本以為沈香雪送他來,也接他走。豈知離開時美人兒香蹤已杳,來個欲擒先縱,令他有點失落。

人確矛盾。他本最怕沈香雪纏他,當非如此,又患得患失。

沒有台勒虛雲點頭,香霸不可能賣半艘船,如此關係到大江聯未來的決定,也不到楊清仁作主張,尤其戰船是由高奇湛控制,除台勒虛雲外,沒人可指使他。

他龍鷹在與台勒虛雲的鬥爭上,思慮不周,簡單地以為台勒虛雲因傷致兩、三年內不足為患,直至今天方猜到他在幕後操縱大局,實屬失策。

台勒虛雲傷勢雖重,腦筋卻不受影響,不能鬥力,仍可鬥智,證明了同樣的凌厲難擋。他並沒有退出,選神都為療傷之地,布下奇謀妙算的羅網,等他來投進去,又藉他來發動陰謀,盡顯能耐。

幸好他除了是「范輕舟」,也是「龍鷹」,隱隱感到台勒虛雲與女帝廢李顯的惡毒謠言有關係,藉張柬之闢謠化解,未算全輸。想是這麼想,可是心底里的憂慮絲毫無減,最困擾的是沒法識破台勒虛雲的手段,就像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於滿布陷阱的陌生地方慌不擇路,隨時錯腳掉進陷阱去。

神不守舍里,有人喚他「范輕舟」的名字。

龍鷹茫然立定,循聲瞧去。

霜蕎的馬車停在街的另一邊,美女揭開車簾,向他招手。

龍鷹似作著噩夢,明知是夢卻永遠不會醒過來的那種感覺。

從踏足神都的一刻,噩夢開始了。坐未暖席,給無瑕由日安舍接走,送他到如是園去,台勒虛雲藉閔玄清的一雙妙目再一次鑒定他的「身份」,同時讓他遇上沈香雪。

當時沈香雪便說過香霸要見他,著他碰到香霸時裝作互不認識,原定的計畫該是安排香霸在某些公開場合與他「相識」,現時形勢有變,「范輕舟」成為神都權貴避之則吉的瘟神,香霸改為私下和他密會。

他一直被台勒虛雲牽著鼻子走,毫無反擊力,犯上兵法上「知敵不足」的大忌,「不知何所攻,也不知何所守」。

剛才的失神,是他從未試過的事,可知困擾得多麼厲害。

唉!如何擺脫台勒虛雲無影無形的魔爪呢?他失去了與霜蕎虛與委蛇的心情,但願可一個人獨自思索,亦曉得想不出什麼東西來,但總好過花精神去應付霜蕎。

念頭仍在腦瓜內盤旋的當兒,身不由己的橫過車馬道,朝馬車走過去。

霜蕎的聲音鑽入耳內道:「妾身到日安居找你,店伙說你給人用馬車載走,惟有返如是園去,又這般巧的,竟見到你無主孤魂似的在街上遊盪。不論有多少人,不用留心,一眼可將范爺認出來。」

龍鷹方醒覺正在返日安舍途上,適才確是走路不知自己在走路。

霜蕎肩擠肩的靠著他,溫柔體貼的道:「妾身送范爺回日安居吧!看你神遊太虛的樣子,該好好的休息。」

龍鷹衝口道:「若不回日安居,可以到何處去?」

話出口方曉得在說什麼。霜蕎肯放他返日安居,該還神作福才對。或許此正為人在六神無主下的狀況,說話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究竟在何處出了問題?

下一刻,他整條脊骨涼慘慘的。

他想到了!

存在於他精神領域最深層次的魔種,清楚危險,並設法警告他,偏是他掌握不到。一如飛馬牧場的那個早上,忽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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