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五章 坦誠程度

內進,書室。

這間書室約女帝上陽宮御書房八分之一的大小,但以民間的標準論,算相當寬敞。兩邊置藏書櫃,張柬之獨自一人在書室內候他,易天南引介「范輕舟」後,知機的離開,剩下兩人隔桌對談。

書室是小花園內獨立的房舍,有風火牆將它與主宅分隔開來,是密會的好地方。在龍鷹的靈應下,掌握到有大批高手環護四方,保安森嚴。

張柬之的樣子沒多大改變,只是額角添了幾道皺紋,眼皮有點浮腫,該是昨夜睡得不好,或是沒有睡過,精神仍算不錯,可是眉頭深鎖,心事重重。

他以帶點驚異的目光瞧「范輕舟」幾眼後,易天南介紹時,頷首以應,一直沒說過話,到易天南退走,兩人分主客對坐,開腔道:「希望范先生暢所欲言,而不論先生說什麼,本相自會權衡輕重,不把於先生不利的話泄露開去。事關大唐榮衰,萬民福祉,請先生以社稷為重,萬勿隱瞞。」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不愧當朝名相。

稍頓續道:「事先聲明,今次約先生來見,絕沒有絲毫違背聖上之意,針對的是二張兄弟,兩人隻手遮天,蒙蔽聖上,先生雖抵神都不到三天,該知道一二吧!」

龍鷹點頭表示曉得。

張柬之忽然道:「我和范先生是否曾見過呢?」

龍鷹知他只是有似曾相識之感,並沒有聯想起「龍鷹」,否則將難像目前般平和,斬釘截鐵的道:「鄙人是首次到神都來。」

張柬之沉吟道:「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份,望范先生能澄清與鷹爺的淵源關係。范先生既教易幫主向萬爺引證你的身份,該非外人。這個澄清非常重要,否則我們的談話難以繼續。」

龍鷹心中暗贊,張柬之的魅力雖及不上狄仁傑,並不差太遠,不論內容、語謂,均有強大的說服力和感染力,教人恨不得掏出心來讓他看。

他的問題重心敲在節骨眼處,事實上他和易天南說的話里,最有力是提起萬仞雨,此非可憑空說出來的話,首先須清楚萬仞雨與易天南的關係,明白萬仞雨和龍鷹間的交情,都不是一個外人可曉得的事。

他尚未有機會回答,張柬之補充道:「先生曉得萬爺身在何處嗎?」

龍鷹立告頭大如斗。

他之所以向易天南提起萬仞雨,是不欲與易天南對敵,如果他是鐵石心腸的人,理該不說。易天南沒想到的事,張柬之無有遺漏,一矢中的。假設他說萬仞雨刻下正在關中的老家,又或與「龍鷹」一起在高原,不但令張柬之認為他純屬猜估,還大有沒活口對證的味兒。

一個簡單的問題,牽涉到他和萬仞雨的關係有多深,但若非萬仞雨清楚「范輕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豈肯為他作證?

龍鷹別無選擇,要踢破台勒虛雲的謠言,須取得張柬之的信任,時機一去不返,把心一橫,兵行險著,沉聲道:「鄙人現在說的,限於張相一人心裡明白,因關係到鄙人與大江聯的鬥爭,如風聲泄露開去,鄙人多年的努力,將毀於一旦。」

張柬之掠過訝異之色,沒有猶豫的作出保證。

龍鷹壓低聲音道:「萬爺到并州去請國老到京師來。」

以張柬之的修養,乍聞之完全沒法掩飾地臉露駭異,失聲道:「什麼?」

龍鷹肯定地重複一遍。

他不知多麼想告訴張柬之,萬仞雨請國老出山,為的是對付楊清仁,破他們的大小陰謀,不過想起當日以「丑神醫」王庭經的身份,藉符太指證楊清仁,卻不被張柬之接納的情況,記憶猶新,怎敢造次,更怕節外生枝,岔往別處去。

果如所料,張柬之接著問道:「請國老回京所為何事?」

龍鷹按下強烈的想法,道:「現時天下之間,只有兩個人可直接向聖上進言,令聖上立即傳位太子。國老當然是其一,另一個是鷹爺。張相熟悉他們,該知鄙人所言非虛。」

張柬之像此時方第一眼瞧見他般,用神打量,沉聲道:「你怎可能曉得萬爺的事?」

龍鷹面對的是最關鍵的問題,如何回答,決定了他坦白的程度。

他甚至想過立即自揭「龍鷹」的身份,卻怕於此非常時刻、形勢錯綜複雜下,如此節外生枝,後果難測,走差一步將錯腳難返。

最令他猶豫的,是張柬之始終不像狄仁傑般明白自己,又不知道龍鷹曾為李顯回朝的事出過力,自己扮「范輕舟」的事從沒和他商量,到此刻仍在瞞他,行為本身足令他懷疑,一旦他像其他人那麼認定龍鷹為女帝的人,覬覦帝座,那就是弄巧反拙。

人心難測,特別當牽涉到政治,不可以常理推之。

龍鷹雖然心急,但不得不耐著性子,道:「此事須從頭說起。」

迎上張柬之銳利的眼神,龍鷹肯定有力的道:「我范輕舟雖未至淪落為兇徒惡賊,但大概沒人視我為善類,吃的是江湖飯,直至坐上烏江幫到成都的客運船,當時的情況,張相該清楚。唯一不為人知者,是結交到王昱,並被他說動,合謀對付採花盜,於我來說,看上眼的是巨額懸賞,豈知事情開始了,竟沒法停下來。」

張柬之皺眉道:「王昱?」

龍鷹道:「這麼看,張相應不知王昱為上官大家的表兄弟,且是清剿魔門的謀臣之一。」

張柬之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頷首不語,待他繼續說下去,龍鷹嘆道:「長話短說,原來做好事不但停也停不了,回報更大,受尊敬重視。就在同一艘船上,我結識了丹清子,受她之託送兩徒到慈航靜齋。唉!當時糊裡糊塗的答應了,只可以緣份或丹清子法力無邊來解釋,她看見我看不到的東西。竹花幫的桂有為桂幫主,因慈航靜齋的請求,安排她們師徒三人坐上這艘船,亦因鄙人義助她們,與鄙人建起交情。」

張柬之道:「先生說的,我聽過,沒有這麼詳細清楚。」

龍鷹道:「收拾採花盜,送丹清子前輩兩位高徒到靜齋後,我的思想改變了,對江湖強買強賣的勾當興緻全消,想改行做正當生意,沒想過沾手官府的事,可是一件事將我改變過來。比起大江聯的歹人,以前的范輕舟可算是大善人。」

遂將池上樓焚船殺害無辜女子的事說出來,直言石鼓鎮指揮官程展招攬他為軍方暗裡辦事,後更得黑齒常之認可,由王昱通過上官婉兒報上聖上去,自此「范輕舟」成為了軍方對付大江聯的矛尖。

說畢「來龍去脈」後,龍鷹首次有系統地完善化「范輕舟」投誠的過程,不會給人隨便一句話問個啞口無言。

除有關萬仞雨請國老出山一事不可說出去,其他均沒有顧忌,與台勒虛雲一方所知的沒有衝突,自此龍鷹可安然享受「范輕舟」的身份。

結論道:「我就是這麼騎上虎背,成為大江聯的頭號敵人,欲罷不能。鷹爺、萬爺和風公子到南詔前,與我秘密碰頭,自此之後,我透過桂幫主,保持與神都的聯繫。鷹爺不在時,由胖公公和桂幫主聯絡。昨天鄙人入宮,公公在與鄙人的密談里,交代鷹爺和萬爺的去向。」

張柬之沉吟道:「胖公公肯對你如此推心置腹,絕不尋常。」

龍鷹岔開道:「鄙人直至剛才,方曉得萬爺去請國老出來,竟是秘密。」

張柬之點頭道:「范先生很坦白,比之本相所知的,該離事實不遠。多問一句,你今次到神都來,為的是何事?」

比起狄仁傑的英明果斷、大刀闊斧,張柬之實過於謹慎,不過此正為狄仁傑看上他的優點之一,龍鷹沒得怨,答道:「一天大江聯仍在,鄙人所有作為,與此有關,不宜透露。敢問張相今次見鄙人,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時間寶貴,龍鷹不願浪費在其他事上。

張柬之直言道:「本相希望清楚先生在御書房內的半個時辰,發生了什麼事,並保證向其他人只道出看法,不涉細節。事關重大,先生萬勿有隱瞞。」

關鍵的時刻終於到了。

自踏入書室後,龍鷹一直在分心思量如何措辭,以遂目的。

一般的虛假言詞,絕誆不過精明的張柬之,須走險著。

不思索的道:「張相至緊要告訴其他人,聖上抓鄙人去是痛斥一頓,全賴胖公公力保,方能保住小命,但限鄙人在三天內離開,三年內不得踏足神都半步。」

張柬之一怔道:「難道不是這樣?」

表面看,武曌唯一見「范輕舟」的理由,在弄清楚球賽的前因後果,誰是誰非,「范輕舟」有否在中間挑撥離間、煽風點火,若然如此,就斬了「范輕舟」為男寵們消氣。

大江聯一方和張柬之當然不像其他無知者想得如斯簡單,因他們掌握的訊息遠超其他人,但仍沒想過根本不是那回事。

龍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聖上和胖公公關心的,是大江聯有否成功滲透神都各個階層。」張柬之現出自龍鷹第一次在上陽宮甘湯院見他後,從未見過的凝重神色,顯然被勾起符太指證河間王為大江聯刺客之一的心事。女帝和胖公公的懷疑,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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