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二章 兩道奏章

龍鷹一覺醒來,天尚未亮。

還有幾天立冬,夜長日短逐漸明顯,眼前的冬天,於他來說,絕不好過。龍鷹很想睡多一會兒,偏腦袋不受控制似的想東想西,起來又不情願,不單因想多休息一陣子,主要是因沒什麼有意義的事情可干。

前方是一道死胡同,只能被動的等待,既無退路,等於沒有出路。

昨夜沒有收穫。如是園的主堂舉行小型的雅集,他和符太潛至附近,剛好聽到琴簫合奏,霜蕎彈琴,吹簫者不知何許人,配合得很好,「郎才女貌」,讓人聽得賞心悅耳。從霜蕎的琴音,感到她有心事。不時透露出濃烈的情緒,格外感人。

楊清仁為座上客之一,聽到他和閔玄清說話的聲音,一句起,兩句止,不可能在這般場合說較親密的話兒。表面看,兩人的關係仍然融洽。

說沒有收穫嗎?並不全對。

假設台勒虛雲的陰謀針對東宮而發,洞玄子在梁王府的時間多過留在東宮,楊清仁有閑情到如是園參加雅集,落入龍鷹的有心人眼裡,是欲蓋彌彰。如果這個看法正確,陰謀可在任何一刻發生。

另一件他擔心得要命的事,是萬仞雨的音訊全無,那是不合情理的,縱然發生了事,至少可通知胖公公。

他記起在飛馬牧場的那個早上,忽然心驚肉跳。想到這裡,再躺不下去,坐將起來。

天亮了。

龍鷹叫來早點,獨自一人在廳子的圓桌進食,心情沉重。

昨夜符太提議候至雅集結束,看楊清仁會否與無瑕私下說幾句,給龍鷹反對,一來這個可能性很小,更主要的原因是龍鷹怕看到楊清仁留宿如是園,感覺將很不愉快。

吃到一半,樂彥來了,是翻牆進來,鬼鬼祟祟,一副見不得光的凝重模樣。

到神都後,龍鷹一直在等候他,很多事情,須和他商榷。

兩人對桌坐下。

樂彥劈頭道:「情況很古怪,二張不知是否吃了豹子膽,竟在江湖公開放言,說如敝幫的大龍頭敢踏入神都一步,他們派人打斷他的……嘿!打斷他雙腿。」

龍鷹失聲道:「竟有此事,還有更霸道的嗎?」

樂彥嘆道:「沒有聖上在後面撐他們的腰,他們怎敢這般大言不慚。我們用盡辦法,仍摸不清楚情況,只好暫時偃旗息鼓,避過風頭火勢,靜觀其變。大龍頭著我向范兄致歉,暫時難以到神都來會范兄。」

龍鷹頭痛的道:「可是我們賺大錢的鹽船,如箭在弦,沒可能取消。樂兄該聽過『南人北徙』的政策吧?」

樂彥豎起拇指贊道:「范兄已非是有辦法,是神通廣大,大龍頭著我告訴范兄一件事,問一句話。」

龍鷹道:「樂兄指點。」

樂彥道:「首先,龍頭著我告訴范兄,今趟走的貨,北幫毫無保留的與范兄全面合作,並保證所得利益,三方平均分配,我們不會多佔半個子兒。所有去貨渠道安排妥當,落貨地點經過精心設計。」

略頓續道:「依范兄估計,大約有多少鹽貨呢?」

龍鷹道:「是以船來計,應不下於六百船次,全屬大型客貨船,每船的鹽貨在五百石到七百石間。」

樂彥動容道:「貨量遠超我們估計之上,賺個二十至三十萬兩肯定沒問題,利潤驚人。」

龍鷹心忖此三分一已肯定超過北幫一年的總收入,非如此如何打動武三思般的貪得無厭。此招叫「欲擒先縱」,引韋武集團上當。

龍鷹知他滿腹疑問,如楊清仁般,是「范輕舟」憑什麼辦得到,不容他追問,徑自道:「落貨的細節容後討論,田幫主想問的是何事呢?」

樂彥欲言又止,然後道:「龍頭想問,范兄是不是安插了人在二張的陣營內?」

龍鷹道:「人命關天,恕小弟不能直答。」

樂彥道:「事實上范兄已答了。」

正容道:「兩天後的馬球賽,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龍鷹從容道:「樂兄消息靈通。」

樂彥欣然道:「此事只要有耳朵的,都風聞其事。聽說是由二張中的張昌宗先下戰書,范兄為郡主接招應戰,立即轟動全城,人人翹首盼望,希望范兄狠挫二張。」

旋眉頭大皺的道:「以二張的囂狂,范兄是外人,他們怎容範兄可安坐在這裡?」

龍鷹可肯定樂彥與武三思碰過頭,所知的事遠不止此,現在裝作無知的問自己,是看自己對他有多坦白。

與江湖人打交道就是如此,很難真的得對方信任。

在陰差陽錯的形勢推動下,他與北幫的合作,是騎上虎背,須順勢而行。龍鷹隱隱感到是命運的安排,未來的路定須朝此方向走,非人力可左右。

正因如此,使各方勢力認為「范輕舟」是個有野心的江湖豪強,不曉得他另有圖謀,也令楊清仁以為「范輕舟」是可收買的人。

形勢複雜混亂,以龍鷹的視野,也惟有見一步走一步,摸著石頭過河,身不由己。自離開荒谷石屋後,他第一次陷進這樣的情況里。

龍鷹坦然道:「張昌宗昨天上過門來找小弟的碴子,不過當曉得郡主隊有符太參加,生出怯意,不敢逞強動手。哼!他奶奶的!動手又如何?我怕他嗎?」

在樂彥進一步追問前,嘆道:「這叫陰差陽錯,郡主要小弟為她討公道,可以拒絕嗎?惟有耍一記虛招,問她神都可有不放二張在眼內的人,由武延秀說出符太的名字,小弟乘機下台,說要得符太加入,我們方能組成郡主隊,豈知符太竟一口答應,還由他說動胖公公支持我們。唉!你道我想這麼張揚嗎?他奶奶的!」

他的話有真有假,諒樂彥看不破他故意將次序的時間先後混淆。

樂彥滿意的道:「原來如此!」

龍鷹結論道:「今次的合作若可大功告成,可再次合作,到時才去拜見大龍頭未嫌晚也。」

商量妥行事的細節後,定下聯絡的秘法,樂彥告辭離開。

雖然搞妥北幫,龍鷹的沉重有添無減。田上淵不明白二張為何對他忽然發難,他卻掌握到二張的意圖,就是對武三思進一步施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只要東宮內有人沉不住氣,或與李顯有關係的臣屬和朝臣,按捺不了下對二張有微言,傳了出來,二張會小事化大,至大者當然是意圖謀反。

二張這樣做,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如果這個「高人」就是大江聯打進二張集團的人,事情絕不像表面的簡單,而是台勒虛雲籌謀已久的陰謀發動了。

此陰謀一直如芒刺在背,現時大禍正臨頭,仍沒法測破台勒虛雲的手段。

兩天後的馬球賽,變得無關痛癢。現在最希望是與胖公公碰頭商量,說什麼都好,以紓解他「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的惡劣感覺。

苦思不得之際,蹄聲自日安居東大門的方向傳來,聽蹄音,達十騎以上。

龍鷹大為錯愕,難道二張竟敢派人公然來犯?

上陽宮御書房。

武曌立在龍桌一側,鳳目寒芒閃閃。

胖公公坐在一旁,取出煙管「咕嚕咕嚕」的吞雲吐霧。

龍鷹的「范輕舟」垂手立在女帝前方,有點像等待發落的模樣。

直至此刻,他尚未弄清楚師姊為何派出飛騎御衛,招搖過市的公然押解他到這裡來,又為何她肯離開千黛,從女觀返回治事之地。

武曌一言不發,取起放在桌面的兩軸奏卷,往他送來,道:「讀!」

龍鷹兩手探出,一手接一道奏章,心情忐忑的逐一展卷閱看,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畢後放回龍桌上,退返原位。

兩道奏章均出自來俊臣之手,與其稱之為奏章,不如稱之為告密函較為貼切。想當年酷吏當道之時,這般的告密函等若家常便飯,情文並茂、言之鑿鑿,但絕大部分均是捕風捉影,憑空捏造,最容易是告發之為徐敬業、李貞、李沖等曾起兵作反者的餘黨,再以酷刑屈打成招,炮製人證、物證,如此冤案,自武曌垂拱以來,多不勝數。不過在李顯回朝後,女帝頒下敕令,規定自此以後,有告發徐敬業等人餘黨者,「一無所問」,內外官司再不受理,擺出全面寬容和解的姿態。

在此之前,女帝又接納狄仁傑的提議,容許複核大小冤案,來俊臣便因此受牢獄之災,後由武承嗣救他出生天,因那時武曌對以武氏還是李氏為繼承人,仍猶豫難決。

於此期間,大周朝在狄仁傑的主理下,大批冤案陸續得到昭雪,至李顯回朝,李武聯姻,氣氛趨向緩和,酷吏政治已成過去,想不到今天告密奏章又通過酷吏來俊臣之手,出現在女帝龍桌之上。

情況異乎尋常。

胖公公移開煙管,道:「兩道奏章昨天黃昏先入二張之手,再由他們親身奉呈,說是十萬火急,公公看過後知道不妥,立即到女觀見聖上,聖上卻因沒法分神,臨天明前方有暇閱章,曉得形勢嚴峻,立即回來,召開早朝。」

兩道奏章,關乎兩方面,一為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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