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十二章 好事變壞

過端門,馬車越過鴻臚寺後右轉,兩邊官署林立,車馬往來,熱鬧如皇城外的街道,當然沒有喧嘩之聲。

霜蕎正容道:「現在妾身說的每一句話,范爺須留心聆聽,否則如出岔子闖禍,神仙難救。」

龍鷹裝出被皇城官署的肅森氣象震懾的神情,深吸一口氣道:「這麼多宏偉的建築物擠到一塊兒,確是奇觀,花了多少時間和人力物力?」

霜蕎嗔道:「你在聽嗎?」

龍鷹收回觀賞窗外奇景的目光,別頭瞧她,點頭道:「不會漏掉半句,這麼多羽林軍,如犯事勢插翼難飛。小弟別的不行,對自己的處境清楚明白。」

霜蕎湊近耳語道:「今早妲瑪夫人親來找妾身,說安排好了你去見太子,這是任何人最大的殊榮,沒有郡主出力,絕辦不到。」

龍鷹失聲道:「什麼?我還以為是去見郡主,怎會變成見她老爹?見他來幹嘛?何不早點兒說?」

霜蕎光火道:「你到神都不是想大展拳腳嗎?得太子接見,該求之不得,你的膽識到哪裡去了。你曉得妲瑪夫人是誰?她乃太子妃的義妹,太子妃沒點頭,誰使得動她?」

龍鷹心忖自己的反應實過火了些兒,然不如此又顯不出自己布衣草芥的定位身份。霜蕎並不曉得,只從由妲瑪來通傳,他立即掌握情況,非只是安樂在背後發功般簡單,而是韋武集團、大江聯兩大勢力同時在作用著。其中細節,錯綜複雜。

安樂郡主可私底下與他往來,但因著名義上是武家媳婦,與武延秀關起門來胡天胡地沒人理會,不虞傳出風聲,可是若與一個外來人交往,出師無名,定招閑言風語,於此李顯尚未即位的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如見他的是太子本人,「范輕舟」立即「一登龍門,聲價十倍」,再非閑人一個,而是像香霸的「榮士」般,在神都的權貴圈子取得席位。

所以不要看安樂刁蠻,其手段遠比以前圓滑成熟,懂得玩政治。

楊清仁為何肯在此事上出力?在飛馬牧場,他尚明言不容「范輕舟」與安樂進一步交往。這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耍籠絡一個人,首要是對此人的了解,貪名好利的人易被收買,更穩妥的莫如能抓著不可告人的把柄,當這個人在名利場愈陷愈深,至乎沒有回頭路可走,就能將此人置於絕對的控制下。

「范輕舟」的情況遠較複雜特殊,就看楊清仁視他為哪一類人,認為他是個野心漫無止境的人便成了,讓他打進神都的權貴圈子,沾上權力的邊兒,正是使他泥足深陷的妙略,因為他並非沒有把柄在楊清仁手上,且是互相掛鉤,楊清仁的秘密曝光,等於「范輕舟」自身難保,大家乘同一條船,共濟是唯一生路。

妲瑪並非韋妃的普通義妹,地位超然,她不願做的事,韋妃不敢逼她。故此沒有楊清仁點頭,妲瑪絕不插手此事。她既然為「范輕舟」出力,正顯示大江聯一方策略上的改變。

表面看來簡單不過的事,內里包含著不知情者難以想像的情況,龍鷹亦只能想出個大概。

低聲下氣道:「都大家勿生氣,小弟的問題是見不得大場面,給嚇得失去方寸,致語無倫次,請多多包涵。」

霜蕎余怒未消的道:「現在沒時間和你計較,之所以勞煩妲瑪夫人來見我,是有些事不可傳入其他人之耳。說服太子見你並不容易,太子妃難管太子這方面的事。想見太子嘛,先經有資格的人推薦,再由東宮官署審核,然後看太子意思。」

韋妃確不宜在這些瑣事上管李顯,因要擺出不干預的姿態。

龍鷹道:「推薦小弟的該是郡主吧!」

霜蕎語帶諷刺的道:「除她外,誰對你這個江湖強徒有興趣,更怕負上責任,被太子妃責怪。在宮廷內,沒有事是小事,最微不足道的事,可令你誅家滅族,永不超生。看你還敢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龍鷹透了口大氣,展現心內緊張,俯首道:「小弟知罪,請都大家指點活路。」

霜蕎破嗔為笑,白他一眼。

馬車在應天門前轉右東行。

霜蕎道:「郡主的事,誰敢怠慢,所以今早給批出來。今次太子肯見你,基於你兩方面的本領能耐,可是如不合他的眼緣,恐怕你尚未有機會坐下,已給他攆走。因此開始的幾句話,非常重要,應對得好,太子視你為貴客,決定了你能否立足神都。」

龍鷹謙虛問道:「小子有哪些見得人的本領呢?難道因我武功高強?」

霜蕎氣煞了的道:「在這裡,最沒用的是武功,好勇鬥狠者沒有好下場,自詡武技的勢成眾矢之的。不論你在江湖上如何了得,到這裡只看你依附的是誰,站在哪一方。明白嗎?」

又道:「郡主一心造就你,你才有眼前人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如此看來,安樂並不像表面般簡單,懂培植勢力,不由記起胖公公「宮內沒一個有權勢的女人是正常的」那句話。

霜蕎這麼著緊自己今趟見李顯的成敗,另一部分的原因是要對安樂有所交代。從這一點,可見安樂在太子集團內的重要性。比之太平公主於女帝,安樂對李顯的影響力大多了。

若實情果然如此,「范輕舟」頗有機會避過安樂的「色劫」。

霜蕎續道:「為打動太子,范爺除富甲一方外,還有兩項專長,一為精通天竺的觀天之學,另一為香料的專家,都是投太子之所好。」

龍鷹失聲道:「觀天之學?我的老天爺,是否太過分了?」

心內大嘆倒霉。

還以為霜蕎一方這般為他著想,盡心儘力,事實則不安好心,且策略高明至極,上當仍要表示感激。

大江聯心知肚明難以阻遏他在神都展開拳腳的勢頭,遂來個順水推舟,藉安樂的「造就」,將他塑造成另一個「妖言惑眾」,只懂吃喝玩樂的份子。如此的諂媚之輩,怎會被世家大族和正直的朝臣放在眼內?懂術數者如楊清仁能備受尊崇,因他確有真材實學,且術數自有其文化歷史的淵源,朝內亦不乏涉獵之輩,容易被接納。可是「范輕舟」這個天竺星學家,卻是不學無術,全賴胡謅,相去何止千里,有識之士聽幾句便知他是來胡混的。此招殺人不見血,厲害至極,虧霜蕎仍可裝出事事為他的款兒。

香料專家更荒謬,亦是霜蕎狠報被他強奪「縛神香」的一箭之仇,想想自己因而變成的形象,是多麼的令他難堪。如果李顯要他調製香料,他可以怎辦?

霜蕎瞪他好半晌後,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洋洋自得地道:「范爺該感激妾身才對。為了讓太子見你,煞費思量,郡主不肯動腦筋,只好由妾身去想。你不是擅長鬍謅嗎?今趟正是你大展所長的機會。」

馬車進入通往東宮和東城的宣政門,再次停下,接受羽林衛的檢查。

再往前就是東宮的正大門重光門,此時成了虎口,進入後,范輕舟再不是以前的范輕舟,而是來尋找機會,追求名利權力的「江湖騙子」。

今次「陰溝裡翻船」,全無防範下被楊清仁算了或許使「范輕舟」永不能翻身的一著。

重光門檢查的嚴格尤過之前皇城、宮城的兩大關卡,且由東宮禁衛頭子宇文破親身伺候,他當然不像對「丑神醫」般對「范輕舟」畢恭畢敬,仍算客氣有禮,但態度冷淡,與「都鳳」說話用另一副臉孔。

諸事妥當後,馬車續行,多了包括宇文破在內的十多騎前後「押送」,人人精斂氣藏,莫不是內家高手,就這批人,來攻門的縱是精說的羽林軍,怎都可頂上一陣子,康老怪和方閻皇重臨,硬闖他們的一關並不容易,肯定負上不輕的傷勢。見微知著,東宮的實力默默茁壯。

他們在廣場下車,出乎料外霜蕎沒隨行,另有人接待她到近處休息等待,龍鷹在宇文破的帶領下,朝重光殿舉步。

宇文破不說話,龍鷹惟有閉口,事實上也沒什麼話題可供東拉西扯的,此位來自關中最大門閥的年輕高手,神采飛揚,顯然事事順心,得李顯重用。

如何可扭轉眼前對「范輕舟」絕對不利的形勢?

龍鷹暗責自己不夠老到,過份天真,還以為安樂郡主超出了對方能控制的範圍,豈知楊清仁一邊警告他勿要去惹郡主,另一邊由霜蕎向安樂做工夫,建立起在「范輕舟」一事上的夥伴合作關係。安樂亦樂於有霜蕎做中間人,穿針引線,既可問有關「范輕舟」的所有事,也可由霜蕎去干不宜由她出手的事。

安樂曾因「范輕舟」決賽首局不下場生他的氣,不過像她般年輕的女子最善變,後來見「范輕舟」大展神威,登時回心轉意,對他的心比前更熾熱。以安樂的性格,想得到某個人,例如「丑神醫」,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惜一切。「范輕舟」比「丑神醫」的吸引力大多了,既富有又是馬球場上的最佳玩伴,外貌天壤之別,安樂一旦動心,怎肯放過?

楊清仁、無瑕和霜蕎就是在此時調整對「范輕舟」的策略,從郡主入手,耍幾手便弄得龍鷹人仰馬翻,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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