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七章 如是之會

風帶來湖水熟悉的氣味,勾起當年與閔玄清交往的回憶,情況一如與人雅,遇上的一刻已開始熱戀,沒有保留作態。

離馬車,沿小徑橫過岸林,到達如是園著名的沿湖曲廊,龍鷹重拾舊夢,走在曾令他迷醉的游廊上,朝閔玄清主宅樓閣外的臨湖平台舉步。

一艘接一艘的小舟從湖台下的小碼頭駛開去,幸好今夜風和月麗,否則穿上厚棉衣亦捱不了多久。

游廊上賓客不多,遇上兩三起,均對兩人露出注意神色。女子俏秀,男士軒昂,本身已惹人側目。何況無瑕作婢子裝扮,在前領路,龍鷹則是生面孔的外來人,他們的關係,益發引人遐想。

龍鷹含笑回禮,抱拳行江湖敬禮,一派粗豪作風。

大部分賓客集中在湖台上,說話歡笑的聲音陣陣傳來,洋溢著夜遊會浪漫迷人的氣息,如是園獨有的氛圍。

無瑕變回安於本位的婢子,默默領路,令龍鷹暫時脫離「險境」。他剛才所說「悶在車廂內」,是對無瑕精神奇術的恰當反應,仿如給大石壓著心窩,呼吸不暢,到車外走路游湖園,合理而不會教無瑕懷疑乃反制她「心功」的手段。

他不得不承認鬥不過她,問題在未能知彼,茫不曉得她耍何玩意,最終引領他踏入怎樣的陷阱去。幸好非是全無應付之法,就是利用無瑕本身婢子的限制,盡量避免她有埋身的機會。

裝作左顧右盼,欣賞沿廊的湖光水色、亭台樓閣,心神卻放在傳入耳內的聲音上,到離湖台尚餘五十多步的當兒,不負所望,終於在眾聲里尋到霜蕎的笑聲。暗呼好險,證實了無瑕對他仍有懷疑,故不住求證。

湖台位處主宅庭院前方,是宅院的延展,半月形,玉砌雕欄,與主廳相連,乃全園建築的重心所在。

游廊抵平台後繞台而走,延綿不斷,由一道石階接連高逾游廊頂達半丈的臨湖台,使庭院、平台和游廊結合為整體。曲廊的這一段依湖台而成彎月形,讓廊台進一步融合,很有特色。

湖台前的沿湖游廊接連兩個小碼頭,停泊著多艘快船,供人游湖,登時令湖台亭園活潑起來,多出玩意。

霜蕎的位置,處於石階的附近,龍鷹若像日前般隨無瑕踏階登台,其效果正是「驟然現身」,達致對方設計的情況。

雖聽不到閔玄清的話語聲,可是不用猜也知霜蕎在那裡,閔天女便該在她旁。霜蕎的笑聲,顯示她主動的控制場面,使閔玄清留在她旁,直至「范輕舟」現身的一刻。

龍鷹擺出輕鬆寫意、心中沒鬼的模樣,隨無瑕登上石階,此時的一舉一動,全在無瑕的密切監視下,稍有異樣,瞞不過她的心眼,扮鬼扮馬就是有此顧忌。

對一般人來說,不論化身為何人,總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幸好他身具魔種,不住蛻變,連變不了的眼神亦可改變,否則四目交投下,會被閔玄清一眼看破。不過在眼神上並沒有絕對把握,認不出是龍鷹,卻或可認出是「丑神醫」,那要老天爺方清楚。

龍鷹倏地於接近湖台頂的石階上停下來,嘆道:「終於看到整個湖哩!這麼多水,從哪裡來的呢?」

他沒話找話說,也想不到更好的託詞,只好亂說一頓,目的在吸引閔玄清的目光,特別說的是有關她的湖,如她往聲音來處看過來,恰好見到他頭部的側面,讓她先入為主的認為見到的是個素未謀面的美須漢。

他的謹慎是有道理的。

無瑕對他的懷疑始終不息,敲響他的警號。

自己知自己事,他可以扮丑神醫、范輕舟,至乎康老怪,外相可以騙過人,舉止聲音沒有破綻,眼神可改變,然萬變不離其宗,他行事的手段和作風從來沒變過,膽大果斷、詭奇變化是一貫的,他獨有的風格不住勾起無瑕心底里對「龍鷹」的印象,令她生出另一番懷疑。最近的例子就是在飛馬牧場馬球「少帥冠」爭奪戰表現。

更深一層去看,無瑕可非尋常之輩,她是修成精神功法的高手,類近通靈,大有可能像閔玄清、寧采霜般能對魔種生出特別的靈應,因而從「范輕舟」的身上看到「龍鷹」的影子。幸好「丑神醫」不用如「范輕舟」般與她交手接觸,否則她說不定可將龍鷹和這兩個不同的身份聯繫到一塊兒,那就糟糕透頂。

所以不論他如何「全情投入」,扮得惟肖惟妙,言語間不出漏洞,無瑕對他始終抱懷疑的態度,欠缺的是一個證據。

眼前正是無瑕炮製出來的試探,若閔玄清驟見「范輕舟」神色異樣,將確定了無瑕本屬「虛無縹緲」的懷疑。

他之小心翼翼,扭盡智計,是因不容有失。

十多道目光落在他從石階探出來的側面去。

無瑕感覺到他止步低兩級的石階處,待要別頭回來看他,他知機的拾級而上,越過她,動作自然而然,務要令無瑕不會心生異樣,更使高明如無瑕,亦錯失了看閔玄清第一個反應的機會。時間上拿捏的精確,堪稱絕倫。

這才正面朝霜蕎的方向瞧去,同時默運「橫念訣」,雙目芒光綻放,與「龍鷹」密斂深邃的眼神,有著明顯的差異。

心中同時叱呼乖乖不得了。

十多人站在離石階二十多步外,圍攏在一起談天說地。

他的目光先落在霜蕎的都鳳身上,她站在穿著道服的閔玄清身旁,剛收回盯著閔天女的目光,朝他望過來,露出歡迎的笑容。

龍鷹以微笑響應,方裝作發現美麗的天女,目光移到她身上時亮起來,然後曉得不宜對她做平視似的調走目光,表現得恰到好處,是任何男性看到美女的應有反應和禮貌。

閔玄清看到他從「石階」冒出來,美眸天然反應的現出不尋常的芒光,顯然因他的體型氣度似曾相識,可是因先見到的是他的頭側,然後方為他的體型,反應上慢了一線,霜蕎和無瑕均錯過了最關鍵的剎那,失諸交臂,個中微妙,精彩無倫。

閔玄清驚愕之色瞬即消去,仍非常用心打量「范輕舟」,純為風流天女對男性的反應,不會惹起有心者的懷疑。

閔玄清另一邊俏立著的是龍鷹沒想過會出現在如是園的人兒,竟然是揚州一別後沒見過面的二姑娘沈香雪,她消瘦了點兒,精神很好,益發清麗嫵媚,風褸長褂褌,充滿時代婦女追求新穎的青春氣息,高貴淡雅,絲毫不給艷麗的霜蕎、風格獨特的閔玄清比下去。

三女立在一起,難怪惹得這麼多人聚攏一處。

沈香雪該已從「情困」復元,一副風流模樣,巧笑倩兮的,目光仍是那麼大膽直接,如若從沒和「范輕舟」發生過任何事般,坦然以對。

沈香雪這著棋子是龍鷹從沒想到過的,乃對方的妙著,因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他該扮作認識她,還是不認識她?

她是敵方的破綻,還是陷阱?

至少有一方面是肯定的,就是不論霜蕎或無瑕,都不用對「范輕舟」「獻身」,因有二姑娘擔起此任。

其他八人大多為素識,龍鷹認得而又相熟的是桓彥范,他是張柬之一夥里的核心人物,豪雄多智,支持李顯不遺餘力。

另一位是李遠懷,太子東宮的官員,是龍鷹的「丑神醫」首次到東宮時相識。

與李遠懷站到一塊兒的矮個子很面善,該是曾於東宮有一眼之緣的人物,卻沒經引見,故叫不出他的名字來。

可是最惹龍鷹注意的,是立在霜蕎旁的年輕男子,長相英俊,絕對當得起美男子的贊語,隨隨便便的一襲青衣,外披擋風長袍,瀟洒好看。而不論他如何風流倜儻,仍難讓龍鷹格外留神,之所以使他特別留神,是因他的體型頗為近似他龍鷹,高挺得來肩寬腿長,有著擎天之勢,俊得來相清神凝,亦類近龍鷹的格局。

如要找人來扮龍鷹,他比劉南光更合適,乃不二之選,缺的是龍鷹來自魔種的奇氣,瞧著他,有點似看自己的影子,感覺古怪。

還有個熟人季承恩,眾人里亦以他的目光最含敵意,一葉知秋,知關中世族將他列入敵人的名單內。

與宇文愚、乾舜等人相比,季承恩地位雖高,性格卻較為模糊,予人跟在前兩者後面走的印象,說不出個人的主見,隨波逐流,容易被忽略,但大有可能是個錯覺,只因他懂得收斂深藏,像此刻般與其他人站在一起,自然而然顯示出世族來自傳承的某種修養特質,與別不同。

另三個衣飾華麗的男子第一次碰頭。

閔玄清見無瑕陪客來,向霜蕎訝道:「這位是……」龍鷹聽得心中大定,果如他所料的,霜蕎並沒告訴閔玄清今晚邀「范輕舟」來參加夜遊會,而閔玄清亦認不出他是龍鷹。

霜蕎湊到她耳邊道:「來者就是在牧場出盡鋒頭的范輕舟,嘿!」

閔玄清聞言劇烈抖顫一下,朝他瞧過去,霜蕎還以為天女是因被「范輕舟」三字如雷貫耳。

無瑕掉頭落石階,沒有陪龍鷹登上平台。

廣闊的湖台非常熱鬧,聚集近百人,大部分人集中往靠湖的台緣處,欣賞湖光水色,或等候乘船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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