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十三章 危機忽現

黃昏。

天氣依然不穩定,即使不下雨,仍是層雲低壓。際此情況,神都的建設者盡顯功架,街巷幾不見積水,雨水均從下水道被引走,後果當然是大小河道急漲洶湧,洛水化為洪流,幾難以行舟。

水道交通暫被廢去武功,船隻停航,靜待水流平復的一刻,確是天威難測。

女帝的聖諭於午前批發下來,傳達各大官署,將符太形容為忠肝義膽之輩,強調他的醫績,將他從醫佐升上副太醫之位,比丑神醫低半級,而對他「大明尊教」的出身輕輕帶過。諭文言詞精妙,行筆如雲似水,該是出自才女上官婉兒的手筆。

胖公公密切留神各方的反應,龍鷹只關心香霸、楊清仁一方的動靜。女帝聖諭配合符太的威嚇,勢對敵人造成龐大壓力,至少感到女帝和符太連成一氣。

李顯的回朝和勢力膨脹,尚遠未足夠挑戰女帝的實權。如果她要殺一個人,只要不是李顯,包保沒人敢吭一聲。楊清仁該深明此點,故雖只一道表面似沒有直接關係的諭令,卻毫無疑問在敵人依諾交出《智經》一事上,生出能左右其決定的影響力。

龍鷹唯一擔心的是閔玄清,當此事傳入她耳內,她如何想呢?正是她告訴他扮的丑神醫這方面的事,或許仍未至因而猜到丑神醫是龍鷹,起碼曉得女帝對丑神醫言聽計從,希望她誤以為女帝是看在龍鷹份上為符太護航,可還神作福。

楊清仁又怎樣想?

惟他方有交還《智經》的決定權。不論他如何不服氣,比起爭霸天下,始終小事一件,何況另有抄本。

現時整個暗鬥最微妙的地方,是符太和柔夫人的關係,乃重心所在。

符太擁有的是能摧毀香霸和翠翹樓的力量,女帝信他便成,其他人如何為他們說好話全是白費唇舌。女帝的聖諭,恰好封擋了站在香霸一方的朝臣拿符太的出身大造文章的反擊手段。

可是若符太這般做了,他將永遠得不到柔夫人。

正因如此,雙方的對峙保持著勢均力敵的平衡。剛才既殺不了符太,香霸自然落處下風。

符太尚有一個優勢,就是孑然一身,不像對方般在神都落地生根,目標明確。當他的身份危機煙消雲散,餘下來便是隨龍鷹出生入死、立下大功的兄弟戰友,說出來的話有一定的份量,大幅增添對香霸的威逼力。

這就是政治的手段,殺人於無影無形。

河水冰寒。

蒙蒙雨粉漫天降下來,將翠翹樓的廂堂水榭籠罩在一片迷茫里,又是另一番動人景緻。

於龍鷹,水底、水面分別不大,絲竹管弦、人聲歌聲,盡收耳鼓內。翠翹樓肯定是神都目前最興旺的青樓,廂無虛席,不受天氣影響。

今次他避過宿園,翻西牆潛進樓內,投進最接近的水裡去,利用樓內四通八達的河湖形勢,往梅、蘭、菊、竹四個水榭間的湖潛游過去。

藉夜色細雨的掩護,敵人又不能在做生意的前院廣布明崗暗哨,他是立在不敗之地,只看能否找到《智經》。

要到「四廂」去,不得不經過位處翠翹樓中央的「滄浪園」,此為翠翹樓的頭號廂堂,少點身份資格,無緣踏足半步。開張之日,以李重俊和武延秀的地位,只落得被招呼到四廂去的款待,可見此廂堂在翠翹樓的象徵性。

由於楊清仁大有可能是廂堂內座上客之一,說不定香霸亦為其一,故龍鷹不敢探頭出水面欣賞,在水底翹首仰望,倍添如夢幻般的迷濛美感。

滄浪園並非像四廂般是單一的獨立廂堂,而是位處一個小湖的中央處,南北兩邊有長木橋連接。

看的雖是部分,龍鷹仍可想像其餘。

滄浪園別具特色之處,乃地基是貌似岩石的地基,仿似築於礁石上的仙殿樓亭,樓岩渾然一體,仿如天成。分多重院落,兩邊高,中間低,飛檐翹角,形狀美觀獨特。

尤特別處,是舍高牆深院的格局采開放式的設計,臨水的復廊用漏窗構通內外景物,透水可見園內亭、榭、館、軒,自具自足。足不出園,仍可享盡青樓諸般滋味,不用另覓地方,如此布置,比之四廂高上不止一級。

從滄浪園龍鷹睹物思人,也確有些兒懷念沈香雪。

不知伊人近況如何?

一陣笑聲傳入水裡來,累得龍鷹差點大吞兩口湖水。

他奶奶的!怎可能呢?

龍鷹蒸走衣服的水份後,大模廝樣以康道升的「真面目」從正大門離開翠翹樓,登上在門外恭候他老妖大駕的馬車。

坐往符太身旁,馬車起行。

龍鷹將裝著《智經》最後三頁的密封竹筒子塞入符太手裡,欣然道:「今次你發大財了!」

符太滿足地舒一口氣,納竹筒入懷。

龍鷹約束聲音道:「我遇到三個揮金如土的大混蛋。加上我們,現在神都共有五個混蛋。哈哈!」

符太愕然。

龍鷹湊到他耳邊,將聲音束音成線,送進符太的耳朵去,道:「就是塞外三大暴發戶,滿身銅臭的博真、虎義和管軼夫。」

符太現出發自真心的喜色,失聲道:「竟然是他們。」

又自然而然學龍鷹般以傳音的方式交談,道:「他們的過去這麼艱難,發一輪瘋是應該的,我設法聯絡。」

三人之中,以博真的過去算不了什麼,充其量是萬水千山、茫無頭緒的尋寶之苦,最後夢想成真。虎義則是族破家亡,矢志報復。管軼夫的遭遇最不堪,親睹娘親受盡奸父虐待,還被其所殺,養成了只能憑幻想來平衡凄慘生活的奇招,想想都教人同情。

故此在心愿得償、大恨已雪的情況下,三人聯袂到中土的花花世界盡情尋歡作樂,所有兄弟均認為理該如此。

一向古板的桑槐,得到大筆財富後,也與本修阿那等十多個族中兄弟,由容傑和權石左田帶路,成群結隊到且末、于闐、疏勒諸國花天酒地,便知一夜致富的得寶滋味,不如此何能盡興。

想到起出寶藏後人人歡欣如狂的樣子,龍鷹心中溫暖。

龍鷹搖頭道:「我們有大事在身,暫不宜和他們接觸,先由陸石夫去摸清楚他們的情況、落腳的地點,然後再看如何好好歡聚。」

符太雙目閃過不解之色。

龍鷹一呆道:「有何問題?」

符太繼續傳音道:「不是我有問題,而是你很古怪。」

龍鷹錯愕道:「我有何古怪之處?」

符太道:「自登車後,你格外謹慎,一直以傳音入密的功夫與我交談說話,像有人跟在車後的模樣,可是我卻察覺不到絲毫異樣的情況。」

龍鷹駭然道:「糟糕!」

符太瞪著他。

同樣的情況曾發生過。像在飛馬牧場,晨早醒來,忽然心驚肉跳,似有不幸的禍事發生,雖瞞不過魔種的靈應,可是他卻沒法掌握究為何事。情況若如一個無底深潭,在水面浮沉的他,雖感覺到來自潭底深處的波動,卻沒法明白波動的原因。

現在的情況如出一轍,魔種曉得被高人追躡,他則茫然不覺,卻又能因應自然而然謹慎起來,心知止而神欲行。道心雖受諸般外象所惑,或情緒的高低影響,魔種卻是晶瑩通透,反照一切。

此刻他將靈覺提升至目前極限,登時有感應,仍是模模糊糊,可見對方的高明。

沉聲道:「給無瑕綴上哩!」

這是他返神都後,助符太展開人經爭奪戰的第二個危機。

第一個危機發生在不久前,如不是有部署,由他先一步探察敵情,並通知符太開溜,符太可能沒命陪他一起乘車,懷裡亦不會多了「橫念」秘法的口訣。

符太雙目邪芒大盛,道:「索性趁機宰了她。」

坦白說,從第一次在瀚海軍外山野清溪與無瑕交鋒後,龍鷹明明知道無瑕的威脅力,但從未真正動過殺她的念頭,到這刻仍是如此。能否辦到是另一個問題,可是確無摧花之意。感覺非常古怪,有點像親手毀掉老天爺別出心裁的驚世傑作,沒有了無瑕,天地為之失色。

他從未試過這般深入去想無瑕在他心裡的位置。玉女宗諸女,其他如柔夫人、湘夫人、妲瑪無不是美女里的神品,然而比起無瑕,仍像欠了點什麼似的。

嘆道:「正事要緊,勿干此徒勞無功、一個不好泄露底細的事,她是從你跟上我這條線上。」

馬車此時過運渠,走在慈惠和詢善兩坊間的車馬道,離天津橋仍有大段路要走。幸好發覺得早,假設過橋後發覺,便糟糕之至。只要「老妖」不是和符太一起進宮,就屬符太和康道升間的勾當,與女帝和胖公公無關。

當然!

符太與「康道升」勾結離奇至極,但絕非沒有可能,誰曉得「康道升」與大明尊教間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此正為胖公公提議龍鷹化身為「老妖」的原因,肯定比「范輕舟」說得過去。

符太皺眉道:「我已非常小心,從水道溜出來,到大街登車,竟仍給她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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