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六章 二次密會

寬玉先是錯愕,跟著雙目寒芒電閃,動容道:「原來如此,難怪千方百計,不惜冒著與我們翻臉決裂之險,務求置你於死。我還勸你不要到牧場去,幸好輕舟堅持。」

在午後的秋陽下,兩人在大江旁一處密林會面,共商大計。

龍鷹心忖該是因老天爺幫忙,讓楊清仁想出「南人北徙」的計策,又幸好他身為皇室貴胄,有身份、有地位,令以前很多沒法向寬玉解釋的事,全推到他身上去,非常方便。

寬玉嘆道:「現在一切清楚分明,以前想不到猜不透的事,豁然而通。台勒虛雲呵!你太心狠手辣了,只要一句話,我寬玉豈是不知進退的人,何用如此將合作多年的關係毀於一旦?且是趕盡殺絕。」

龍鷹聽出寬玉心中傾三江五河之水洗不掉的仇恨,他可說將性命榮辱奉獻出來,以完成默啜顛覆中土的春秋大夢,豈知打開始便被騙,陷進台勒虛雲的驚天陰謀里去。平心而論,台勒虛雲起始時雖存心不良,謀的是楊清仁的舊隋復辟,但在成事前的階段,確有與突厥人攜手之意,只因武氏子弟不爭氣,在爭皇位上敗下陣來,令武曌改變心意,遂不得不改弦易轍,走上另一條爭霸之路。

在這樣的情況下,以突厥人為犧牲的祭品成了唯一的選擇,只有如此,方能以大江聯被徹底殲滅向默啜交代,而台勒虛雲可由明轉暗,默默操縱大局。

台勒虛雲之所以犧牲突厥人,就如他必須犧牲花簡寧兒,內心的矛盾和衝突,寬玉是永遠不明白、不接受。

寬玉朝他瞧來,沉聲道:「他們豈容許你到牧場去?」

龍鷹暗想做卧底確不好受,既瞞騙敵人,也須誆過戰友夥伴。道:「我是福至心靈。早在總壇的時候,就像寬公般想不通對方一副不殺我不罷休的樣子,寧兒也使我猜到小可汗、楊清仁等有大圖謀,所以故意孤身上路,竟然發覺敵人布下天羅地網來阻截我。哼!想玩捉迷藏嗎?他們算老幾。」

寬玉用神打量他,道:「輕舟是個有先見之明的人,故能屢次避過大禍。」

稍頓續道:「『南人北徙』的計畫妙至毫巔,但靠的是運氣,只要在任何一個地方出錯,勢萬劫不復。楊清仁雖變身皇族,在朝廷有影響力,卻欠缺實權,且因時日尚短,地方官府絕不用看他的臉色。」

想騙寬玉真不容易,論智慧,他是接近台勒虛雲那級數的超卓人物,故而有必要讓他清楚掌握行事的情況,有他主持,可省去龍鷹的煩惱。

龍鷹道:「技術就在這裡,我將『南人北徙』與『偷運私鹽』同流合運,把北幫和嶺南越家全拖進去,他們的影響力直達地方官員,我則在中間調度。整件事最重要是能否速戰速決,夜長則夢多,最是不利。」

又問道:「寬公的一方進行得如何?」

寬玉道:「我們的情況,可分兩方面來說。在落籍上,基本沒有問題。這方面多謝那個奸賊,在過去的十多年,一直通過種種手法在洞庭湖的數百村落做手腳,取得假身份、假戶籍,我也有參與其事。由於地方偏僻,漢人官府無從核實查究,有幾條村子全是我們的人,所以將區區萬多二萬人安插往總壇外,問題只在如何掩人耳目,非是辦不到。」

寬玉口中的「奸賊」,指的該是台勒虛雲。寬玉雖熟悉他,卻沒法像龍鷹般明白他。

龍鷹訝道:「竟然不到二萬人,我還以為實際的數目遠不止此。」

寬玉以帶點欷歔的語調道:「同樣牽涉到落籍的問題,為打進漢人里去,一些族人於大江兩岸落地生根,有人更娶漢女為妻,融進我們轄下的幫會裡。他們大部分不願返塞外,因習慣了江南舒適的生活。我手上有一份名單,一把火燒掉,他們等於脫離突厥,從此安份守紀的做個漢人。」

又道:「總壇的拆卸在進行中,我寬玉誓不讓台勒虛雲有退身之所。建設時千辛萬苦,拆起來比想像中容易多了,之後我們遍植樹木,讓密林野草將所有殘垣瓦片吞噬。」

龍鷹無話可說,這是個泄恨的方法,想想汗堡的堅固,知拆卸的艱難。寬玉針對的除台勒虛雲一方外,還有是大周皇朝,誓不肯將有龐大抵禦能力的城堡拱手相讓。龍鷹曾傾注深情的世外天地,再不復存。

寬玉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著道:「我和你的五位拜把兄弟取得緊密聯繫,在各方面他們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不過有些事欲速不達,依我的估計,三個月內一切到位,就看第一批船隊何時北上。」

龍鷹精神大振道:「這麼快!」

寬玉苦笑道:「可以這麼快,是因自和台勒虛雲關係轉劣後,我們一直為撤走做準備工夫。」

龍鷹問道:「假設第一批船隊在十月中起程,先載走部分人,可以辦得到嗎?」

寬玉道:「現在約有三千人隨時可動身上路,屬我們族人里最脆弱的一群,全是老弱婦孺,經不起任何打擊。」

接著皺眉道:「竟可以這麼快?剩是傳遞消息,到政策實施,又須例行的核對手續,沒有一年半載怎成?已是非常有效率。」

龍鷹心忖有武曌關照,不可能的事變得可能,當然不告訴寬玉。道:「或許十月頭吧!我到神都後想辦法。」

寬玉嘆道:「輕舟信心十足,我聽得欣慰,卻不得不提醒輕舟,撤走的計畫雖比以前著實,可是我仍認為是脫離現實。依估計,須送走的人數約一萬三千人,最令人頭痛的亦是他們,其他人可以種種方式偷渡出關。一萬三千人不是個小數目,你可清楚主理江南的楊玄機是如何的一個人?」

然後一字一字緩緩道:「此人為官公正清廉是個沒法子收買的人。」

稍頓又道:「忽然有大批以打魚維生的漁民,竟要遷徙到北方去,離鄉背井,不論許以何種利益,仍是令人費解。」

龍鷹心忖此正為女帝以前否決類似提議的主因,如果是一盤生意,肯定沒有人幫襯光顧,因與落地生根重鄉土的觀念南轅北轍。

寬玉的問題屬神仙不懂答的問題,可見在大家分手後的一段日子,寬玉的心神全投進如何撤離中土的難題上,做過大量的工夫,甚至擬出他的計畫。

當他認為自己的方法不可行,不會盲從,會改走他的路子,說到底,自己還是他的「下屬」,做任何事須得他點頭同意。

幸好記起胖公公的政治手腕,就是不論事情如何不合情理,怎樣荒謬,至關鍵是提供一個「解釋」,然後讓人去選擇「相信」或「不相信」。「官字兩個口」,信或不信,各有說辭。

想用歪道理說服寬玉,除非告訴他自己是龍鷹,否則勢碰個焦頭爛額,只有當寬玉清楚在其他所有方法均不可行下,餘下一個選擇時,寬玉或「姑且一試」。

反問道:「寬公有別的打算嗎?」

寬玉道:「經過嚴格的挑選,我們可用之兵約二千五百人,如能將婦孺秘密送往大河之北,我們這支精兵扮作馬賊,沿途放火搶掠,造成大批難民四處避禍之象,只要行動迅捷,可在官府集結兵力前成功越過邊疆。」

龍鷹聽得目瞪口呆,寬玉的方法雖是下下之計,風險極高,動輒全軍覆沒,卻非沒有成功機會,且是他從未想過的,因為他是漢人而非突厥人,不可能想出如此狠辣無情的手段。同時慶幸自己千方百計將「族人」送返北塞之心,否則在「趕狗入窮巷」下,又有寬玉這般高明的統帥,這支「突厥精兵」造成的禍害,恐怕不在當年「向、房、毛、曹」的四大寇之下。突厥人對漢人不會留手,奸淫擄掠一旦開始,這批人勢變成嗜血的惡獸,泯滅人性,後果不堪想像。

如在大漠遇上這樣的一個突厥兵團,怎放在龍鷹眼內,但當同樣的一隊人,驟然出現在大河之北,猝不及防下,一時間誰都要束手無策。等若在自己開的「缸瓦店」與來搗亂者動武,打贏仍賠掉半間店子,遍地碎瓦,欲哭無淚。

寬玉續道:「至於如何送人往北方去,須由輕舟想辦法。我的一個設想,是舍大運河走海路,離岸夠遠,可避過揚州水師。」

龍鷹道:「如走海路,就是偷運,每船載百人計,須過百船次,而為避人耳目,我們調動的船隻不可超過十艘,即是說要來回十多次方可運走一萬三千人。以每次船程三個月計算,需時三年多。唉!我的娘!還未計算因天氣和風暴停航,寬公的計畫表面可行,實際上是行不通的。」

接著又道:「還有!這麼的公然硬闖邊防,若真是馬賊反不成問題,因可立即遠颺千里,可是扶老攜幼能走多遠,不是被大周軍追上,就是避不過奚人和契丹人的攔截。」

寬玉苦笑道:「這是我能想出來較可行的了。」

龍鷹道:「我們的人給安置在窮鄉僻壤、與世隔絕的村落,與城鎮間沒有消息的流通,大利我們製造一些須離鄉背井過新生活的理由,例如天災人禍。嘿!還是天災比較穩妥點,比如蝗禍或瘟疫,做些工夫,誰能辨別真偽?」

寬玉動容道:「大瘟疫最易作假,在多個村落建大批假墓穴、亂葬崗之類,誰敢翻開泥土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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