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十四章 幸保不失

宇文朔古偉的面容終現出少許變化,略微頷首,似是藉此動作顯示心內某種情緒,並不代表同意或不同意,對內而非對外,又或只在於加強信念,可是眼神確變得沒那般銳利凌厲。

宇文朔沉吟片晌後道:「原本我對范兄曾修習天竺武學一事存有疑問,現在至少相信一半,因肯定范兄身具精神正法,且已臻至『無上意識』的境界,屬天竺所有修鍊瑜伽大法者夢寐以求『彼我合一』的至境,上窺生死宇宙之道。在感情上本人接受范兄剛才發自肺腑的一番話,但在對現實的考慮上,我仍有很大的保留。范兄可多透露點消息嗎?倩然如本人般願為范兄守密。」

龍鷹暗抹一把冷汗,此君的難以應付,遠超他的想像,竟能憑己身的修鍊,察覺到他魔種的存在,純從此點,可見他的靈異及得上仙子的級數,幸好他有先入為主的想法,誤以為他是因修鍊天竺精神奇功引致。

此為宇文朔須親來與他見面的另一原因。剛才宇文朔用神審察他,龍鷹感到他在一超越常人普通意識的高層次探索自己,遂將魔種開放了少許兒,與他進行精神互動,過程玄之又玄。

不過他的辭鋒比他的精神術更難擋,防不勝防,無可逃避。

對宇文朔他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不願與他翻臉,還有是不想對他心懷微妙情意的獨孤倩然,成為他龍鷹的敵人。

「范輕舟」比「丑神醫」更令他為難,處處進退不得之局,原因在他須將義送突厥婦孺返塞外一事,置於最重要的地位。有所求,有所失。

宇文朔厲害的地方,是巧妙的利用關中美人兒和他微妙的關係,觸動他的心。當然,宇文朔肯花這麼多精神來應付他龍鷹,乃因宇文朔看出自己可成為他可怕的勁敵,尤其范輕舟是如此地不可測度。

龍鷹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小弟明白宇文兄心中的顧慮,是怕小弟不知就裡下,卷進神都的鬥爭去,令宇文兄難解的,還有是小弟與河間王撲朔迷離的關係。在這方面,可以說的,是在各有牽制,互有顧忌下,勉強達致一種危險、不穩定的平衡,而這個平衡是小弟目前最需要的。唉!小弟盡量坦白哩!」

宇文朔向獨孤倩然道:「世妹有話想說嗎?」

獨孤倩然秀眸亮晶晶的,比對以前,這刻的她更見生機,道:「倩然感到范先生不單能掌握神都現時的形勢,且比我們曉得更多。」

龍鷹心內暗懍。

因被宇文朔吸引心神,忽略了在旁默默觀察的美人兒,給她掌握到關鍵性的破綻。在河間王一事上,龍鷹知的顯然比他們多出很多。

宇文朔淡淡道:「范兄對倩然的說法有補充嗎?」

龍鷹心嘆如此問下去,會被逼瘋,終明白了宇文朔邀獨孤倩然同來,實為妙著。

微笑道:「可以這麼說,事情是始於神都之外,但必須到神都才能解決,這也是小弟須儘早到神都去的原因。」

宇文朔閑話家常的道:「范兄對神都的情況,明顯下過一番工夫,故知之甚詳。但怎可能連我們關中的事亦了如指掌,一口說出宗楚客、北幫和我們的關係。」

龍鷹現在最想的是逃離現場。

在很多方面,自己仍不夠狠,有時更是口沒遮攔。當對上像宇文朔般「台勒虛雲式」的人物,會給對方只動腦筋,不動感情的手段算倒。乾舜來找他時,龍鷹生出錯覺,以為說服乾舜就可以與關中世家的瓜葛告一段落,現在卻發覺是嚴重的錯誤。

他龍鷹向乾舜說過的每一句話,被宇文朔玩味分析,掌握虛實,故此刻招招命中他的漏洞要害,使其防禦瀕臨崩潰的邊緣。

表面當然不露絲毫慌惶之態,精神持亘,若無其事的道:「有些事可見微知著,再加些想像力。哈!事情是這樣的,小弟留心政局是長期的事,本來模模糊糊的,到牧場後反清晰起來。細節恕小弟不方便說出來,可以告訴宇文兄和獨孤小姐的,是北幫想和小弟做生意,須交代清楚一些事情,從他們肯透露的,猜出他們所隱瞞的,舉個例子。」

兩人像審犯般盯著他,奇怪他因何忽然停下來。

龍鷹自己知自己事,是陣腳已亂。

他不但用上慣常的「金句」,竟然賣起關子來,幸好兩人均為初識,如換過太平公主,肯定原形畢露。

事實上他不是在賣關子,而是在胡言亂語,拖延時間,以想出化解之法。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如兩軍交鋒,被對方壓著來打,終有敗似山倒的一刻。

唯一方法,是扭轉這個被動的形勢。

龍鷹續道:「例如小弟從宇文兄說話的氣魄風采、廣闊的視野、關心的事項,從而測知宇文兄已成神都太子一方無名卻有實的統帥級人物,舉足輕重。還有!任何事情見其果,可溯其因,由是而知宇文兄乃『房州事件』的主事者,在該次的反刺殺里,立下大功,故得韋妃賞識,是韋妃而非太子本人。哈!小弟還忽發奇想,是宗楚客知韋妃心意後,做個順水人情,向太子大力推薦宇文兄,所以後來在樂彥一事上,不得不給宗楚客面子。哈!」

獨孤倩然輕叱道:「不要說了!」

宇文朔表面仍是神色不變,但龍鷹卻首次測得他精神上的波動,顯示出心裡的震駭。不知龍鷹並非憑空猜估,而是因從楊清仁處得悉宇文朔被安排了軍中要職,加上想像力,頭頭是道的說出來,自問雖不中不遠矣。

宇文朔向獨孤倩然訝道:「世妹何不讓范兄說下去?」

今次輪到他拖延時間,以釐定對「范輕舟」該採的態度策略,間接顯示龍鷹的反守為攻奏效。

獨孤倩然白龍鷹一眼,微嗔道:「明白哩!但也希望范兄明白愈顯鋒芒,愈遭疑忌的情況。」

龍鷹攤手苦笑道:「不瞞獨孤小姐,不久前小弟才給人嚴重警告,著小弟勿要到神都去,後果自負。不曉得小弟的人生就是不住的去冒險歷奇,有綽號給你喚哩!」

獨孤倩然美眸深注的道:「倩然看不到范兄有何非到神都不可的理由。」

龍鷹嘆道:「如果可以告訴獨孤小姐,早說了出來。」

接著向目光轉厲的宇文朔道:「但可向宇文兄保證,與神都的政治形勢絕無關係。」

宇文朔現出深思的神情,頷首道:「與范兄有關的事,總是耐人尋味。范兄是我近年留心的人物之一,起家的過程充滿傳奇說書的色彩,與大江頭尾兩大軍區關係密切,最離奇是竹花幫竟肯為范兄的船隊護航,予以諸般方便。」

稍頓續道:「我們分別問過桂幫主和軍方的人,桂幫主笑而不答,軍方則指事關機密,令人更是誨莫如深。」

又輕描淡寫的道:「是與大江聯有關嗎?」

宇文朔確是能擔當起大事的人,注意力不限於一時一地,放眼全局。韋妃肯代沒有主見的李顯重用宇文朔,是因當時尚未與武三思勾結,恐怕仍未起異日奪權掌政的野心,聯結北方世族,是水到渠成的明智之舉。一天李顯仍非皇帝,世族的支持是必要的。

獨孤倩然提醒道:「球賽快開始了,你還在兜兜轉轉,浪費時間。」

龍鷹心知若要過眼前難關,不詐作泄露點實情是行不通的。舉手投降道:「怎瞞得過宇文兄。」

接著往前俯身,壓低聲音道:「之所以和貴方誤會重重,嘿!有誰可令軍方和桂幫主噤口不言?有誰可令小弟寧死不敢透露往神都的原因?宇文兄想通此點,思過半矣!」

獨孤倩然失聲道:「難道竟是……」

龍鷹迎上宇文朔深邃銳利的眼神,道:「大江聯離關中太遠,所以貴方沒有切膚之痛,當年大帥黑齒常之忽然病歿,事實上是亡於大江聯刺客之手,此事令聖神皇帝極之震怒,下令不惜一切,誓將大江聯趕盡殺絕。」

今次包括宇文朔在內,兩人均露出震駭之色。

龍鷹故作神秘的道:「在刺殺發生前,小弟為桂幫主護送道門的兩位年輕女尼到慈航靜齋去,在此岔開說幾句,其中的明心,現已成道門的精神領袖,只要你們向她查問,當知小弟所言非虛,字字屬實。」

兩人露出無可掩飾的訝異,最令他們驚奇者,是一直言詞閃爍的「范輕舟」,變得這般老老實實。

對龍鷹來說,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給宇文朔直問與大江聯的恩怨,與其吞吞吐吐,反不如實話實說,藉兩人確立「范輕舟」在神都政壇上的身份地位,方便行事。否則如被宇文朔視之為敵,處處阻撓,日子將很不好過。

驚駭過後,獨孤倩然瞄他一眼,然後垂下頭去,會說話的眼睛似在說「算你哩」。

龍鷹的心弦給彈動了一下,知她誤以為自己是因她的斥責而坦白,心叫糟糕,卻沒法糾正,亦不想糾正。

宇文朔鬆一口氣道:「其中竟有如此轉折,令人難以想像。」

龍鷹大生好感,宇文朔是真的為自己的「吐露真相」欣悅,顯示他不想與「范輕舟」為敵之意。唉!自己怎樣可以幫他一把?幫他等於幫獨孤倩然,對美人兒他特別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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