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第七章 高門說客

龍鷹找到一個熟面孔的牧場青年,說出欲見商豫的意願,尚未進入食堂,商豫神情興奮的來了,聽得龍鷹的吩咐後,依言去辦。

由於不用隱瞞,他將情況向商豫清楚道出來,以商月令的才智,當曉得如何應付。照猜測,楊清仁在無瑕的嚴厲警告下,理該「清醒」過來,曉得這個能壞他大業的險是不值得去冒,不過世事難料,須防萬一。

在食堂一角坐下,要了饅頭和滷肉面,徑自思量。

晚膳時間已過,食堂內三、四桌賓客,冷冷清清,他樂得清靜。

聽剛才楊清仁和霜蕎的對話,雖然沒有直接提及他們視「丑神醫」為障礙的陰謀,但卻予龍鷹正密鑼緊鼓的感覺,原因在他們不單對宮廷朝政的微妙形勢了如指掌,且能發動如「南人北徙」這般影響廣泛深遠的計畫。

大江聯憑妲瑪、楊清仁、洞玄子和香霸,深深打進了神都的不同階層去,最內圍的是妲瑪和洞玄子,分別成為韋妃和武三思身邊的人,得到倚仗重用。

洞玄子起的作用更大,他的活動範圍和能力類似「丑神醫」,因精通旁門左道之術,渾身法寶,不論朝內朝外,大受歡迎是必然的事,而他是有真材實料的人,邪法用之為善,便成正法,有點像南詔的神巫,備受尊崇,而他正是這個龍鷹直至今天仍未能掌握的陰謀主事者。

疑惑因之而起。

既然楊清仁一方已具暗中操縱的能力,好應趁「丑神醫」遠赴南詔的時刻,發動陰謀,為何遲遲不動手?唯一的解釋是時機尚未成熟。

此一陰謀,既得敵人如此重視,不惜冒上殺「丑神醫」的大風險,可想而知對楊清仁最後的奪權能起關鍵性的作用,徹底扭轉現時的形勢。

若是如此,這個陰謀肯定是針對女帝而發的,而在目前的形勢下,造反絕不可能。如非政變,又有何辦法可扭轉現時朝廷內外的情況?

以往龍鷹的思路每走到這處,似若走進死胡同,可是因竊聽到楊清仁的幾句說話,掌握到新的線索。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楊清仁指出,女帝似轉了性子般不再將政事抓得那麼緊,改委二張處理,令兩人權力日重,氣焰滔天。

楊清仁並不明白女帝的改變,說時卻帶著期待的情緒,恐怕非只是幸災樂禍般簡單,而是深切希望朝政循此方向惡化下去,令天怒人怨,內外共討。

這就是楊清仁等待的時機嗎?

可是縱然女帝無心政務,要發動政變仍是不可能,李顯亦欠缺膽量。李顯不肯點頭的政變,不但缺乏認同,且等同叛亂。何況掌實權的武氏子弟,大多仍是站在女帝的一方。

龍鷹記起離神都時的那場軍演,雖然是女帝送他離開的舉措,也不無有鎮懾異心者之意,可見對政變的可能性沒有掉以輕心。在武曌的戒備下,敢動搖她政權者肯定是找死,何況還有胖公公監控一切。

龍鷹是真的想不通。

苦思不得之際,稀客來了,在他對面坐下,從容道:「可和范兄閑聊幾句嗎?」

龍鷹大訝道:「乾舜兄何故忽然這麼有興緻,來和小弟這個寒門聊天?」

竟是關中隊的重要人物乾舜。在一眾世族裡,女的不論,龍鷹對乾舜頗有好感,因他沒有高門大族的習氣,是真正的謙謙君子,且在神都的國宴表示過對「龍鷹」的推崇和仰慕。

乾舜欣然道:「首先恭喜范兄,後天決賽的十人名單正式公布,范兄的大名得列牧場隊名單之上,是為自第一屆飛馬節,『少帥』寇仲和徐子陵後,首次有外人出現在牧場隊的名單上,頓成佳話。」

能分龍鷹心神的事多至不可勝數,故沒認真想過加入牧場隊助陣的事,到此刻由乾舜親口道出來,方覺察其深遠的意義,是「一登龍門,聲價百倍」,至少代表著「范輕舟」被中土有「世族裡的世族」之稱的飛馬牧場認可接受,等同當年的寇仲和徐子陵,從此點看,已屬非同小可。過程當然不是水到渠成,又或順風順水。

此事會帶來何種後果?

乾舜雙目爍爍生輝地觀察他的神情,平靜的道:「早在名單公布之前,已有傳言,但我們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放出說話,指出若有范兄落場,我們勢將難以顧及與牧場的情誼,怎知牧場方面竟在此事上一意孤行,等若不念我們的情面,使我們非常詫異。」

龍鷹這才曉得乾舜竟是為關中隊當說客,來勸「范輕舟」退出決賽,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苦笑道:「乾兄本人的想法又如何?」

乾舜嘆道:「我的想法並不重要。坦白說,對范兄我有一份好感,認為范兄非似他們想像的不堪,且是能叱吒風雲的傑出人物,視范兄是敵非友實屬不智。而我們關中隊里,肯為范兄說好話的並不止在下一人,然而主流意見傾向排斥范兄,對此我無能為力。」

龍鷹欣然道:「乾兄是肯將小弟當作朋友,方說得這般坦白。」

乾舜正容道:「可是公還公,私還私,比賽時在下不會留情。范兄是明眼人,該看出我們對這場比賽是志在必得。」

又道:「聽說提議者是牧場新一代的後起之秀穆飛,我們曾問過牧場老一輩的人,他們似有難言之隱,范兄非常不簡單,自踏足牧場的一刻,立成最矚目的人。」

龍鷹道:「有直接問場主嗎?」

乾舜道:「月令場主答是由於天時、地利,人和,並說終有一天我們會明白牧場的決定。」

龍鷹心忖希望楊清仁等此時像關中世族般的不明白,否則糟糕透頂。可詰問商月令者,惟獨孤倩然辦得到,商月令不得不透露點玄機,是因壓力太大。

乾舜沉聲道:「對決賽的方針我們已有結論,就是如范兄落場比賽,我方盡傾全力,爭取每一籌。」

龍鷹道:「你們會邀河間王助陣嗎?」

乾舜點頭道:「還有安樂郡主。當然!她只會打首個回合。」

稍頓續道:「范兄曾看過我們對嶺南隊的一仗,仍有把握嗎?」

龍鷹不答反問,道:「小弟對貴方敬意十足,以前亦沒有嫌隙,為何卻對小弟充滿敵意?」

乾舜道:「范兄千不該,萬不該,竟與北幫的樂彥不住接觸密談,惹起我們的警覺。」

龍鷹失聲道:「樂彥不是你們關中隊的人嗎?」

乾舜道:「表象和內涵,可以是截然相反的事。」

龍鷹沉吟道:「這是不該告訴我的,對吧?」

乾舜淡淡道:「范兄會出賣在下嗎?」

龍鷹斬釘截鐵的道:「絕對不會。」

乾舜道:「在下有信心沒看錯范兄,所以將說服范兄的任務接下來,有人還怕在下對你說話不夠強硬,幸而有人指出,一個連河間王亦奈何不了的人,開罪之實屬不智。話說回來,在馬球場上,是沒有失敬這回事的。」

龍鷹贊道:「乾兄是個有魅力的說客,具說服力的談判者。小弟之所以被邀作賽,是有原因的,河間王知之甚詳,但並沒有告訴貴方。基於同一原因,小弟如退出,將負上不義之名。沒有此因,宋明川怎會容小弟落場。」

乾舜道:「在下洗耳恭聽,雖有負敝方之託,至少可以有個交代。」

龍鷹訝道:「小弟是否感覺有誤?乾兄似乎很高興小弟拒絕你善意的勸退。」

乾舜微笑道:「『善意的勸退』,范兄用詞精確新鮮。范兄的感覺很准,在下和敝方大部分人的著眼點大相徑庭,他們是不願傷與牧場隊的和氣,在下卻望與范兄在馬球場上狠拼一場。范兄是個沒有人能看通看透的人,能在馬球場上摸清楚范兄的底子,平生快事也。宇文朔世兄抱持同一看法,正是他不支持我做這一趟說客,怕范兄看在我的情面,真的退出決賽。」

龍鷹心中大懍,宇文朔確有洞見,因著錯綜複雜的情況,又或沒有非比賽不可的借口,他的確會接受乾舜的勸告。

大感興緻的道:「那誰支持乾兄來呢?」

乾舜道:「范兄恕在下不能呼名道姓的說出來,可以說的,是曾與范兄接觸交談又心存好感的人。」

又道:「請范兄賜告原因。」

龍鷹遂將穆飛的事避重就輕的交代,然後道:「乾兄不須因穆飛的事贏了心中不舒服,禍福無常,自有老天爺為穆飛做主。」

乾舜呆了半晌,道:「竟有此事!」

龍鷹道:「可以不說,最好不說。」

乾舜道:「我看著辦。」

接著神態復常,定神打量龍鷹道:「范兄聽得我們和樂彥離奇的關係,竟不趁機尋根究底,令在下大惑不解。」

龍鷹欣然道:「乾兄肯告訴我嗎?」

乾舜道:「當決定由我做說客後,朔世兄私下和我說話,著我向范兄透露與樂彥真正的關係,而在下本有此意,得他支持,遂不猶豫。」

龍鷹心中湧起明悟。

宇文朔正通過乾舜隔空和自己過招,秤他「范輕舟」的斤兩,以釐定對「范輕舟」該採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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