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十三章 飛馬晨會

主堂前聚集著婢女和府衛,人人聞瓦碎聲翹首上望,但因聲響傳來的位置發生在另一間房舍處,只是奇怪而非全神戒備,到見到龍鷹,已失去先機。

龍鷹幾是貼著主堂前的屋檐滑下來,且不是直線落地,而是斜斜釘子般直射入階台上的大門,避過所有人的攔阻,迅疾至肉眼難察,十多人眼睜睜瞧著,來不及驚呼喝止時,龍鷹的背影沒入主堂大門內去。

下一刻龍鷹卓立主堂「飛馬軒」中央的位置,立即看呆了眼,忘掉了七道箭矢般射在他身上的目光。

飛馬軒南端中置三屏雲石大卧椅,楚楚動人、姿容秀美至難以描擬,肯定沒有人能抗拒的美女穿著柔軟貼體的黃色花裙,自然寫意的半卧椅上,如花玉容不施半點脂粉,古銅色的皮膚散射健康的陽光美,最離奇是烏黑的眼睛此時竟現出碧綠色,其優美修長的苗條身形體態,絕不遜於金髮美人美修娜芙,就像一幅由當世妙手繪畫出來,活色生香的美人圖軸。

她的秀髮濃密烏黑,閃耀亮澤,直垂至兩邊如刀削般的香肩上,雖是半卧半坐,卻仍保持著似是與生俱來淡雅高貴的氣質,儀態萬千。

顯露全貌的商月令仿如脫穎而成另一個人,不能比較,其動人處非是筆墨可以形容。

她一雙若如點漆的美目落在龍鷹身上,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似陽光透過烏雲化為熾熱但含蓄的笑意,用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能抵禦含情脈脈的一雙碧綠眼睛緊鎖龍鷹魂魄。

兩人怎想得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坦誠相對」呢?

叱喝聲從兩邊傳入耳內來。

商月令仍保持著慵懶至像永遠不會從卧椅爬起來的誘人姿態,好整以暇香唇輕吐的淡淡道:「誰都不許妄動!」

正要衝進來擒人的幾個府衛立即止步門檻外,噤若寒蟬。

龍鷹清醒過來,知非是飽覽秀色的適當時間。

環目一掃。

寬廣大堂的兩邊置有東西對稱各四副雲石圓屏靠背椅,配以茶几花幾,全為雕鏤精細的傢具,美崙美奐,又充盈著世家大族文化傳承某種沒法說出來的書香氣息,氣象莊嚴肅穆。

居商月令右座首席的是楊清仁,雖仍是氣定神閑,神態從容,但一雙銳目已隱透煞氣,又是無可奈何。

他之下是兩個中年男子,穿的不是牧場裝束,而是自己的服飾,均在襟頭綉著飛馬標記,以示為牧場人員。

有資格坐在這裡的,除了像楊清仁是被邀來的貴賓,只有大總管宋明川、主執事商遙和四個正執事。

另一邊為首者該是在牧場內地位僅次商月令的宋明川,五十多歲的年紀,體魄健壯魁梧,氣度沉穩,禿頂,下頷厚實,透亮的寬臉表情嚴肅,深邃的眼神在鷹鉤鼻和高圓的顴骨襯托下,使人感到他若立下主意,會不再因任何事動搖。

接著的就是主執事商遙,比宋明川年輕上幾歲,生得仙風道骨,五綹長須,體型頗高,雖是坐著,仍有隨時可乘風而去的飄逸味兒。

在他下首坐的是另兩位執事。

四位執事年紀不大,沒一人逾四十,各具奇相,盡顯歷史悠久的飛馬牧場,乃是卧虎藏龍之地。

人人曉得商月令尚有話說,夠資格插嘴的宋明川和商遙則是心虛,一時間飛馬軒內靜至落針可聞。

如果可以動手,宋明川和商遙肯定離座和龍鷹拚命。

商月令神態優雅閑適地以一個動人的姿勢,拿起旁邊几上的香茗,淺嘗一口,又將茶盅放返原處。

人人都喝茶,但龍鷹從沒看過人喝茶喝得比她好看,登時心都癢起來。

他傲立軒子中央,成為了各人凌厲目光的眾矢之的,仍然從容自若,像回到自己的家裡。

商月令目光再次往他投來,如與情人枕邊私語般輕軟的道:「原來是范先生,未知范先生如此不請自來,有何貴幹?」

宋明川乾咳一聲,正要說話,給她碧綠色的眼睛責備地瞅一眼,立即將說話吞回去。

龍鷹心中喚娘,這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竟可改變色澤,確是聞所未聞的奇技,難怪扮「宋問」時可瞞過牧場所有不知情的人。

龍鷹咧嘴一笑,露出上下兩排雪白的牙齒,變成發自真心的燦爛笑容,輕鬆的道:「稟上場主,事情是這樣子的,小弟本須隨貴屬離開牧場,但因想起懷內有份小禮,仍未獻上予場主,又知貴屬不會體諒小弟這片完成心愿的苦心,只好使點手段,好讓見面禮呈上。」

接著從懷裡掏出採薇給他作禮物內藏夜明珠的精緻小錦盒,畢恭畢敬的雙手奉上。

商月令漫不經意的道:「接禮!」

輕巧的足音從入門處傳來,一個漂亮的俏婢來到龍鷹身前,接過小錦盒,在商月令示意下放到她旁邊的几上去,又回到大門外。

宋明川和商遙在頭痛,不知如何應付眼前之變,楊清仁則是位置尷尬,由正主兒淪為陪客,說話不是,不說更不是。四個執事則是一頭霧水,只有瞪眼的份兒,氣氛古怪。

龍鷹終見識到商月令的場主威勢,只是她超凡的美麗已具有無比的震懾力,其艷名是實至名歸。

商月令目光落到龍鷹臉上,輕叱道:「穆飛你給我滾進來!」

剛才在屋頂上伏擊龍鷹,有不可一世之概的昂藏青年,從門外搶進來,越過龍鷹,於離商月令五步處雙膝著地,垂首道:「全是穆飛的主張,願承受罪責。」

龍鷹心忖此子確夠義氣,將事情全攬到身上去,否則宋明川和商遙會很難下台。

商月令不看他半眼的道:「剛才我為何聽到瓦碎的聲音?」

穆飛道:「是穆飛從高空掉下來,不慎踏破數片屋瓦引致。」

令龍鷹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商月令仍是清冷自若,不看穆飛,不看龍鷹,「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眸神落在大總管宋明川處,微點巧俏的下頷,示意他說話。

宋明川沉聲道:「穆飛你為何要這般做?」

穆飛知他在為自己開脫,抬起頭來,理直氣壯的道:「因范先生壞我牧場規矩,惹起賓客的微言,穆飛為挽回我牧場聲譽,故糾集兄弟,希望可將范先生請離牧場。」

商遙道:「你曉得我們不怪罪范先生的原因嗎?」

穆飛道:「我不敢問。」

商月令轉向楊清仁道:「河間王是當事人,可以就這方面說上幾句嗎?」

楊清仁給她一雙美目注視,竟現出迷醉之色,然後勉強回覆澄明,露出個充滿英雄氣魄和自信的笑容,從容道:「范兄當日在食堂確是因勢所逼,不得不反擊,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沒時間作周詳的考慮。」

接著目光投往龍鷹,道:「本王和范兄是新相識,不會故意為他說好話。」

又道:「穆飛雖然犯過,卻是情有可原,就像他在馬球場上為牧場的聲譽而戰,本王敢請場主格外開恩。」

這幾番話非常得體,且恰到好處,藉機顯示出他泱泱大度,切合身份,除商月令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其他人自宋明川以下都頷首點頭,表示同意。

龍鷹心忖不論楊清仁在被逼下為他說何好話,絕改變不了宋明川和商遙對「范輕舟」的看法,因牽涉的非只是犯規的問題,而是關乎到飛馬牧場高門世族的傳承。

當年寇仲和徐子陵到達牧場,肯定在商秀珣的芳心惹起漣漪,至乎掀起波濤,但始終難成好事,最後嫁與門當戶對的宋師道,正是基於門閥根深蒂固的想法和風尚。

要高門世族的人,去接受一個寒門之士,不論此人品格如何高尚,聲譽多麼好,但若論及婚娶,且是至高無上的場主,直至世族式微的今天,仍是絕不可能。

飛馬牧場自成一國,從未對外開放過,就像高門大族最後一座堅固的堡壘,守衛著門閥的制度和為之自豪的價值,絲毫不因外頭的風雨動搖。

飛馬牧場向被視為世族裡的世族,非是無因。

站在宋明川和商遙的立場,更不會接受像「范輕舟」那麼劣跡斑斑的一個人,所以曾在納他入新貴榜一事上,惹起激烈爭論。只商月令亦難獨排眾議,但因有桂有為撐「范輕舟」,遂險險過關。

但商月令亦沒想過龍鷹這般的「不爭氣」,初來乍到立即惹事生非,弄得牧場一眾天怒人怨,最後竟發展至上下連手來逐其出境。

穆飛因不曉得「宋問」是商月令扮的,知其一不知其二,沒多大感覺。可是知情的宋明川和商遙則是有苦自己知,因楊清仁當著牧場的領導層正式為「范輕舟」開脫,他們再沒有逐走「范輕舟」的理由。

龍鷹暗贊商月令在處置眼前危機上手腕高明,揮灑自如。

商月令淡淡道:「就看在河間王的說話,只要在未來的兩場馬球賽上,穆飛你能保持長勝,此事作罷,否則你將再不是我牧場的人,並永遠不準再踏足牧場一步。」

穆飛全身劇震,龍鷹看不到他的表情,從其波動感覺到他心裡的震駭。

商遙失聲道:「場主!」

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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