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六章 得刀忘刀

瀑布「嘩哩」之聲撲耳而來,崖下傳來仿如銀瓶破裂的聲響。

一陣風夾著水氣吹來,使他精神大振。

遙想當年,寇仲遠赴嶺南宋家山城,得「天刀」宋缺在磨刀堂內親身指點,令寇仲的刀法從此突飛猛進。

現在等待自己的是宋缺的後人宋魁,風格截然不同,唯一相同處,就是宋魁亦為用刀的頂尖高手。

龍鷹抱著歷史不住重複的古怪感覺,朝魯妙子故居的方向舉步。

宋魁現身眼前,卓立林路盡處,離他足有三丈。

龍鷹生出有點不知他從哪裡鑽出來的感覺,又或是他一直站在那裡,只是他沒有發覺。

這位「天刀」宋缺的後人,背負長刀,與星空和林路渾成一體,融入了黑暗中,可是當他被看見時,竟能予龍鷹自己是遲了一步、先機盡喪的可怕感覺。

長刀離鞘,劃空而至。

忽然間,宋魁後方的小樓消失了,再沒有高崖林路,後方亦沒有傳來瀑布銀瓶乍裂的清響,至乎空氣的流動。

即使用盡世上所有的言詞,仍沒法形容此刀那種與天地同工的微妙厲害處。

龍鷹唯一清楚的,乃此刀六親不認,有去無回,擋不過便要成為刀下亡魂。

刀鋒像一點精芒,循著優美至難以描擬,不溫不火的曲線弧度,朝他咽喉的位置彎擊而來,其刀意昭然若揭,清楚明白,至乎有種令被攻者因其刀勢的美態,目眩神迷下甘於引頸的古怪感受。似若宋魁以刀的語言,向你說出一個動人的故事,哀樂盡在其中。

倏忽間,魔種提升上巔峰的狀態,自然而然朝前衝刺,一掌劈出,望划過來的刀鋒疾施反擊。

雖只是數步的距離,但每步的大小和速度均有少許的變化,有著鬼神莫測之機,生出遊移不定的離奇效應,功夫、眼力稍差者,保證看看也要頭痛。

天刀變化了,即使以龍鷹的靈應,也有些兒難以掌握,只能勉強有個譜兒,知其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是整體性的,依氣機的牽引而行,針對著自己的緩急輕重,作出應對,從後擊中他的剎那,仍是不遲不早地將刀勢推展至最強大的那一刻。

龍鷹於離刀鋒尚余丈半的位置,倏地煞止,他的氣場消失了,還就地旋轉,忽緩忽快,其神奇和不可能處,比之宋魁這巧奪天地之秘的一刀亦是不遑多讓。

天地間,怕只有龍鷹能使出此一奇招。

他當然不是撤掉氣場,因如果真的這般做,會立即被對方刀氣壓個粉碎,而是將道炁蓄收為「軸」,再以魔氣為「輪」,魔氣無影無形,根本無法以「氣」去分類,等於撤走氣場,純以可出入生死之間的魔氣應敵卻敵,與堪稱人世里最離奇的能量融渾為一。

這一招是他以前作夢仍未想過的,是被逼出來,不如此除了授首宋魁刀下外,再沒有別法。

如果不是經歷過第二次死亡,令道炁隨他「火中水發」的轉化,亦使不出如此奇招。

正因魔氣、道炁均為超越人世的能量,故可逆天地自然之勢,說停便停,要止便止。

宋魁的刀勢終滯了一滯,始重拾威勢,但再非如先前般的完美無瑕。

龍鷹暗鬆一口氣,知避過了死劫。

就在宋魁突如其來出刀的一刻,他被逼落下風,只能被動的反應,縱能擋著此一刀,卻屬見招拆招,後續招數純看對方的刀勢發展,再不到他作主,等於被宋魁牽著鼻子走,身不由己。

換過對手稍次於宋魁,他還可設法覷隙扳回平手,但在宋魁渾然天成的刀法下,肯定是痴人說夢。故勝敗的關鍵,就看宋魁的刀勢成其決堤的洪濤巨浪前,能否堵塞。最佳的方法是疏導,不過在這個絕不在萬仞雨之下的刀手之能,其精鍊神凝的刀法,除硬拼外其他一切只會是徒勞無功,白白將小命拱手奉上。

龍鷹剛旋至面向刀鋒的位置,隨旋轉右手似不假人力地天然劈出。

刀鋒於絕不可能里驀再變化,於離龍鷹閃電劈下的手刀三寸許處往下一沉,本是有萬鈞之力的刀法從沉重化為輕靈飄逸,改往上挑,如果龍鷹掌勢不變,會被挑斷手腕筋,什麼魔氣、道炁亦護不了。

龍鷹喝了聲「好」,掌化為爪,輕飄飄似沒有半分重量,五指做出微妙至沒法形容的動作,忽來個一指疾彈,命中刀尖。

「叮!」

宋魁全身劇震,無以為繼,收刀後撤。

龍鷹則是眼冒金星,兩腿發軟,差點跌坐地上。

這一刀太厲害了。

「錚!」

宋魁還刀背後鞘內,仰天笑道:「痛快!痛快!過去確是白活了,所遇之輩,找不到三合之將,直至今天方碰上真正高手,龍鷹你令宋某喜出望外,無憾矣!」

龍鷹默運魔功,回覆過來,朝他走過去,苦笑道:「幸好沒有第二刀。哈!爽透了!宋老哥此刀勝過將整套刀法傳我。」

宋魁欣然道:「怎可能有第二刀,龍兄彈中刀鋒的那下清音,仿如暮鼓晨鐘,令宋某記起自己有刀在手。感覺真古怪,如似在九霄之上墜往凡塵。」

龍鷹在他身前三步立定,見他心花怒放的模樣,心中欣悅,訝道:「宋老哥的說話荒誕離奇,在這之前你難道不曉得手執利器嗎?」

宋魁道:「寒家心法,精要全在『得刀忘刀』一句口訣。宋某在五年前已臻達忘刀之境,刀入手後再不知手上的刀為何物,由人是刀,刀為人,『目無全牛』的道境,晉至『人牛俱忘』。」

龍鷹不解道:「老哥不是說過要到這裡後,方悟通刀道的至境?」

宋魁顯然談興頗濃,微笑道:「此事要從頭說起,宋某雖抵忘刀之境,卻常感仍差了少許,遂於收拾了一股肆虐雲貴的兇殘山賊群後,去見陵仲大師,向他求教。」

龍鷹肅然起敬。

陵仲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的共同義子,盡得兩人真傳,娶的是徐子陵和石青璇的女兒,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不踏足江湖半步,也該沒與人動過手,試問誰敢去惹他?

道:「大師有何話說?」

宋魁道:「他說我的刀法練至這個境界,他幫不上忙,更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可更進一步與及這個可能性是否存在。幸好他有個提議,就是著我改變環境。」

龍鷹抓頭道:「老哥剛到過雲貴的山區,照我看你所處環境每天都在改變里,還可以如何改變?哈!我明白了!他是要你到飛馬牧場來,因為這個環境是由魯大師『加鹽添醋』的炮製而成,擁有近乎神跡的感染力。」

宋魁喜道:「龍兄確是明白人,我本打算在這裡逗留十天八天便離開,豈知一住近年。幸好如此,方可遇上被譽為另一個『少帥』寇仲的龍兄,確是名不虛傳。」

龍鷹道:「老哥勿要誇獎我。現在小弟好奇得要命,『忘刀』之上還可以有什麼呢?」

宋魁道:「什麼都沒有。」

龍鷹失聲道:「那如何更上一層樓?宋老哥的所謂突破,突破些么呢?」

宋魁含笑道:「天上地下,朝上不成往下尋。『忘刀』乃刀道之極,極則窮,怎似介乎『得刀』和『忘刀』之間的漫無止境。」

龍鷹心中升起「朝聞道,夕死可矣」那句剛向商月令說過的話,雖然將「朝」「夕」兩字調轉好調侃美麗的場主,仍是那個意思。

對!

自己修練「魔變」,只懂朝更高的境界追逐,沒想過道極則窮,何不來個放下身段,反往下潛,豈非亦是漫無止境。

嘆道:「這個心法真厲害,難怪刀勢明明去盡,尚可生出變化。」

宋魁道:「但龍兄的應變方法更是驚天泣地,超出了凡塵武技所有的可能性,神通變化,宋某肯定永遠忘不掉。」

又道:「剛才宋某再次截著隨龍兄到牧場來的那位姑娘,沒有為難她,還讓她進入魯大師的故居,後來見她現出心力交瘁的危險情況,不得不使她熟睡過去,並著人送她返觀疇樓。」

龍鷹心中暗嘆,看來採薇雖有機會進入小樓,卻沒法勘破魯妙子的手段,終支持不住。唉!她辦不到,自己更無能為力,因對機關巧藝一竅不通。

感激的道:「老哥很夠朋友。」

宋魁悠然道:「不信你可信誰呢?世上有些人是天生做不出壞事來的。月令很緊張的來問我,對你的印象如何?」

龍鷹聽得吃了一驚,朝他瞧去。

宋魁喜道:「看你著緊的神情,知月令願望成真。我告訴月令,宋某雖閱人無數,見盡南方的能人異士,卻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龍兄般的人物,直有睥睨天下,捨我其誰之勢。」

龍鷹賠笑道:「不是那麼誇張吧!我已扮得謙卑有禮了。哈哈!」

宋魁啞然笑道:「我指的是你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氣概,確不可一世。月令聽後非常開心,再沒興趣說其他的話。」

又道:「我們何不到樓內小坐片刻,一起喝兩口熱茶。」

龍鷹與他並肩朝小樓走去,順便告訴他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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