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章 緩兵之計

張柬之嘆息道:「凡可以想到的辦法,我們都試過,否則怎敢勞煩太醫?」

龍鷹聽得心生疚意,呆看著他。

以前認為的敵友難分,例如面對高奇湛的一刻,只是因對敵人生出好感,事實上各自立場清楚分明,絕不會因對方而改變。可是在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與張柬之的關係,只有「敵友難分」四字方可形容得貼切。他的苦惱,正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

張柬之惟有自問自答,道:「我們有沒有請公主幫忙呢?當然有哩!且達三次之多。第一次公主問聖上太子登位之期,聖上不置可否,避而不答。一個月後公主再次問聖上,聖上只冷冷說了兩句話。」

龍鷹心忖肯定不會是好說話。

張柬之道:「聖上說現今鷹爺征戰在外,朝廷不宜有變。」

這兩句話實不足成為理由,可是由女帝的龍口說出來,誰敢反駁。

張柬之續道:「最近的一次,公主趁鷹爺傳來大捷的喜訊,回紇王遣人送來邊遨首級的當兒,入稟聖上,請聖上訂下太子繼位的日子,今次聖上又答了兩句話。」

龍鷹心想原來在李顯繼位的問題上發生過這麼多事,好奇心起,問道:「究竟是哪兩句話呢?」

張柬之苦笑道:「聖上輕描淡寫的告訴公主,太子今天廢了太子妃,明天便傳位於他。你說公主還敢問下去嗎?」

龍鷹想到這樣的兩句話,封死了關於繼位之期的所有言路,女帝是給太平問得不耐煩了。

桓彥范嘆道:「於太子來說,太子妃對他恩深義重,寧死不願與她分開。」

言下之意,換過另一個人,為了登上皇位,大有可能依令照辦,但卻絕不是李顯。

龍鷹皺眉道:「然則各位大人托鄙人去向聖上說什麼呢?」

張柬之道:「國老離開前曾說過,聖上雖讓太子恢複身份,卻不容易讓他登上至尊之位,原因在於太子當年為帝時憑一己好惡施政,用人惟私的往績。不過太子回來後,確有很多的轉變,太子妃開始懂得安於其份,只是聖上不相信。」

稍頓繼續下去,音轉激昂,道:「治國經驗不足嗎?讓太子多點歷練便成,最重要是認清楚良臣佞人之別,孰輕孰重。就此我們有個好提議,就是讓太子負起『監國』一職,待太子做出成績來,令聖上回心轉意。」

龍鷹衝口而出道:「好計!」

顧名思義,監國的職責當為管治全國,位居群相之上,權力僅次於女帝。

見眾人呆瞪著他,包括寧美人在內,方知自己一時忘形,露了底細,補救已來不及,只好順著老張的說話道:「不夠經驗,便給太子增加經驗的機會,等於鄙人愛嘗百草,在口內嚼過方會明白花草的真情性。哈!」

崔玄曄試探道:「然則太醫認為可將此事稟上聖上嗎?」

龍鷹反問道:「怎會有問題呢?」

桓彥范問道:「如聖上問到太醫為何忽然有這個主意,太醫如何回答?」

龍鷹暗罵自己想得不夠周詳,任何事情當牽涉到女帝,簡單的事可以變成最複雜的事,冒上可大可小的風險,換來臭罵杖責毫不稀奇。自己當然曉得沒問題,但其他人怎曉得呢?

龍鷹險些語塞,道:「那鄙人便推在公主身上,說她對目前太子繼位的曖昧情況非常憂心,讓太子終日投閑置散更不妥當,如果可以讓太子當上例如監國之職,不但可安定人心,還對太子大有裨益。鄙人因覺公主這番話合情合理,忍不住說出來,如果聖上因此勃然大怒,請各位大人為鄙人收屍。」

包括寧美人在內,聽到他最後一句話,無不莞爾。

張柬之啞然笑道:「不會這般嚴重,我們怎敢教太醫去送死。此不失為合乎情理的答案,國宴時公主邀太醫共席,已成朝內人盡皆知的事。」

龍鷹看他特別提起此事,知他很想問公主與他共席的內情,只是苦於問不出口,希望他自動獻身的說出來。

他當然不說,說亦不知該說什麼。

崔玄曄對他態度大改,變得親切,道:「太醫臨出使前,該有機會謁見聖上吧!」

龍鷹之所以衝口說好計,是因認同他們,視此乃最佳的「緩兵之計」。讓李顯當上三年多的監國後,女帝就可以金盆洗手,從帝座退下來,以後的事,須看老天爺的心意了,坐言起行,道:「鄙人現在立即去面稟聖上。」

見四人全怔怔的瞧他,一時仍不明白,然後方知再現破綻。不要說他一個小小的太醫,即使貴為大臣重將、太子公主,想見女帝必須經過一番禮節規矩,還要看女帝的心情,豈是說見便見。

唉!總是忘掉自己的身份。

忙道:「鄙人會先去見胖公公,由他安排。」

講多錯多,原因在對著一班老明友,戒心不大,起立道:「事不宜遲,鄙人立即去見駕,希望今天可以有好消息。」

今次連張柬之亦起立相送。

張柬之欣然道:「國老目光如炬,沒有看錯人。」

龍鷹忖道狄仁傑怎會看錯自己的女婿,道:「鄙人只是做自己認為義不容辭的事吧!其他則不在考慮之列。」

寧采霜盈盈起立,道:「讓采霜送太醫一程。」

龍鷹不瞥她半眼的應道:「鄙人獨自回宮較為妥當。」

言罷告辭離開。

剛踏入天井,人未至香風先來,美人兒追到他身旁道:「太醫惱采霜嗎?」

龍鷹聳肩道:「鄙人怎敢。」

寧采霜「噗嗤」嬌笑道:「那就是生采霜的氣哩!」

此時兩人步入鋪內,不宜說話。

鋪內有幾位顧客,看裝扮該屬婢女的身份,代主子來買飾顏用品,莫不拿眼來看他們這對忽然出現的醜男美女。

步出鋪門,人聲車聲潮水般湧入耳內,眼前是個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店鋪五花百門,人來車往,使人有從鋪子深處重返人世的感覺,一時瞧得眼花繚亂。

龍鷹道:「夫人真的不用送鄙人。」

寧采霜出乎他意料之外,表現出作為女性帶點撒嬌和刁蠻的一面,道:「誰在送你呢?只是剛好同路吧!」

龍鷹忍不住朝她瞧去,見她一副唇角含春的俏樣兒,大奇道:「寧夫人似因被人惱而大得其樂。」

寧采霜隨他注進熙來攘往的人流,朝宮城的方向舉步,得意洋洋的道:「肯承認生采霜的氣了嗎?」

人長得美確事事占上便宜,特別是離開宮城的寧美人,似除去了無形的枷鎖,變得開心迷人,也像褪掉重重保護她的防禦,不怕與他打情罵俏的誘人款樣。

龍鷹給她瞅兩眼,心中怨氣了無痕迹,仍裝腔作勢的道:「夫人欠鄙人一個解釋。鄙人尚以為可與夫人私下傾談,怎知竟是要應付質詢問難。」

寧采霜俏臉抹過紅霞,神態依然輕鬆,道:「太醫應付得很好呢!」

龍鷹失聲道:「應付?」

此時終離開北市的範圍,行人稀疏了少許。

寧采霜毫不掩飾對他的好感,噘噘嘴兒,兼橫他一眼,悠然道:「愈來愈發覺太醫的不簡單,既醫術如神,臨機應變的本領更是了得,但至令采霜嘆服是見美色而心不動,這方面有多少人能及呢?」

龍鷹哭笑難分的道:「夫人究竟在貶我還是在贊我?」

寧采霜含笑道:「太醫多心了,采霜現在不知多麼感激你。」

龍鷹瞧得色心大動,故作沉吟思索的道:「這句話不該由女方向男方說,特別是夫人身份特殊,可知夫人對鄙人所說必須獨身終老的事信以為真。哈!告訴你,全是騙人的,夫人若肯以身相許,我們可來個秘密成親。」

寧采霜怎想到縱然不至循規蹈矩、目不邪視,總算謹守禮節的丑神醫,忽然爆出如此唐突佳人、直接調戲的一番話,立告招架不住,大羞責道:「太醫!」

龍鷹大感痛快,領著寧美人沿洛水西行,迎著充滿秋意的河風,衣袂飄揚,拂拂作響,也吹掉了積壓心頭的重重悶氣,大笑道:「鄙人胡言亂語,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寧夫人霞燒玉頰,嗔道:「太醫在報復。」

龍鷹從她沒法掩飾的表情和反應,知自己破掉了她的修行,卻毫無愧疚之意,還感到香艷刺激。為何會如此呢?或許是再擋不住她的風情,又或因心裡充塞憤怨不平之氣。他龍鷹離開妻兒返神都,只是不住被人誤會敵視。

寧夫人咬著唇皮道:「那太醫對榮士兄妹說的話亦是胡言亂語了,但榮柔真的是罕得一見的人間絕色,如太醫對采霜的蒲柳之姿也看得入眼,因何肯讓愛於令徒呢?」

龍鷹心中喚娘,想不到她不單沒有芳心大亂,還掌握到自己的破綻,逼自己入絕巷,無計可施下惟有耍出無賴招數,笑嘻嘻道:「夫人還不明白嗎?這就叫情有獨鍾了。」

今次紅霞蔓延至她的小耳和玉項,以帶髮修行的標準而言,寧采霜是潰不成軍。

情況的發展與失控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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