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三章 名樓午會

董家酒樓,廂房。

柔夫人親自為兩人斟酒,舉杯輕柔的道:「榮柔有何開罪神醫和貴徒之處,就藉此杯酒謝罪,請兩位大人大量,不再和榮柔計較。」

美人軟語,特別是出自柔夫人的香唇,格外有種能令人心顫神動的魔力,婉約悅耳,充盈著音樂的美感,像來自遙遠神秘異域古老的咒語,說出後可將人間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香霸從容舉杯,微笑道:「昨夜國宴有幸得胖公公給寒生來個當頭棒喝,方知誤會有多深。哈!是否能在神都做生意是小事,交不到像神醫和貴徒的奇人異士則為寒生負擔不起的損失。來,寒生也敬兩位一杯。」

他這番話說得很體面,配合他欲斷還續,似口吃偏又鏗鏘有力的方式娓娓道出,使人難以發作。

龍鷹心叫厲害,柔夫人乃玉女宗三甲級高手,媚惑男性的功力毋庸置疑,香霸亦是魅力十足。如果不是在他們「師徒」處遇上挫折,一旦在神都展開手段,誰能抗拒?

大江聯等於一條在密林里覓食有致命劇毒的惡蛇,神出鬼沒,擇肥而噬,現在卻給捏緊咽喉,登時陣腳大亂。

笑道:「誤會早已冰釋。小符野性難馴,不解溫柔,有美伴席,竟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但沒半句說話,還忽爾離開,唐突佳人,且不知溜到了何處去,天明才回來,任我痛罵仍不發一言。唉!我這個師父真為難,幸好現在有柔姑娘為我開他的野竅,只要他以後肯循規蹈矩的老實做人,會是鄙人最大的欣慰。來,喝一杯。」

四人中只有龍鷹和香霸舉杯飲勝,柔夫人是淺嘗即止,符太更是略一舉杯,便將酒杯放回桌面處。

可是廂房內卻沒有半點劍拔弩張的對峙味兒,一來因柔夫人文靜淡定的神態,端莊俏秀的外表,自然而然有股安撫人心的異力,仿如寒天里一抹溫柔的陽光。更主要是符太雖然未說過半句話,可是嘴角卻總掛著一絲笑意,若有似無,卻可成功地將他的邪氣妖氛從迷濛颯冷提升為滿不在乎的洒脫,雖仍不減他一貫離經叛道的行事作風,偏是能引人入勝,若如一直以來的只屬前奏,此刻主旋律終於露面,正盤旋空際。

「坐!」

四人分賓主坐下,各據圓桌一方,龍鷹和符太身後是兩扇大槅窗,外面細雨紛紛,景象蒙茫。酒菜來了,卻沒有人動筷,氣氛奇異。

龍鷹打破沉默道:「萬爺昨夜告訴鄙人,因有急事必須漏夜離京,著鄙人向兩位請罪。」

香霸訝道:「什麼事這般緊急呢?」

龍鷹道:「這個他沒有告訴我,鄙人不敢問。」

香霸只是循例問上一句,向符太笑道:「符兄因何不肯賞面呢?」

這句話在現時融洽和諧的氣氛下說出來,是頗不客氣,亦不符香霸圓滑的待人手法,但龍鷹卻曉得這個老奸巨滑正在試探自己和符太真正的關係。

如果他們的師徒關係,確如他丑神醫所說的純為拜師學藝,沒有其他不可告人之事,龍鷹便該像香霸般對符太的不肯賞面看不過眼,因符太也等於不給師父面子。

香霸還有個矛盾,這是龍鷹混入大江聯時偷聽他和洞玄子的話而知曉的,就是香霸在意柔夫人。

魔門中人最忌動情,至少算半個魔門之徒的香霸,亦知此為犯忌,故很多時裝作毫不介意柔夫人向其他男性施展媚術,而內心卻很不舒服,這個矛盾會不經意地流露,像此刻他對符太的「敵意」。

誰戀上玉女宗的傳人,不可能有好結果,是因她們沒有情場,只有戰場。唯一的例外或許是眼前符太這小子,他可能比柔夫人更無情,且不是修鍊出來而是天生的。

柔夫人的美目瞄向符太,迎上他銳如利劍的眼神。

符太不理誰向他說話,盯著美人兒道:「本人從不喝酒!」

香霸顯然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直截了當的答案,一怔下說不出話來。

柔夫人輕嘆一口氣,不過是一聲嘆息吧,卻已具懾人魂魄的異力。

自第一眼看到她,龍鷹便被她充滿異族風情的特殊氣質吸引,聽其音想其人,從來沒有將她的聲音獨立玩味。但在符太未見人已給她的聲音迷倒,使他也不由特別注意她這方面的引人之處。

從表面看,柔夫人絲毫不現處於下風的情況,還掌握著主導之勢,進攻退守,盡隨其意。

三個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集中到她的身上去。

柔夫人美眸深注地瞧著符太,輕描淡寫的道:「你曾經快樂過嗎?」

她似是問符太,可是龍鷹和香霸都感到自己亦是被問的對象。

她這樣不經意地問上的一句話,已完全脫離了神都社交圈子的話題範圍,即使在放縱言語、笑謔不禁的青樓妓舍,亦不會有人如此說話,觸及的是被問者內心的秘密。

可是由她以充滿感情又有點兒克制的方式,飄灑自如地說出來,每個字宛如徐徐綻放的花瓣,一切又變得理所當然。

任你如何氣勢如虹,嚴陣以待,可是柔夫人這句能直指本心的話,卻能將所有戒備的情緒心志一起沒收,忍不住地捫心自問:「我曾快樂過嗎?」

大多數人均可對此提供一個答案,但也知道沒有一個答案真能回答這個問題。但對符太卻是命中他要害的一擊,皆因他從來不去尋找快樂,更從不將快樂與否放在心上。

柔夫人怎可能這般清楚符太的弱點,一矢中的。

龍鷹可以插嘴幫腔,但這樣代符太去接招,等於符太不敵敗陣。

符太的精神現出輕微的波動。

龍鷹差點想向他束音傳話,著他千萬勿就這個從未想過的問題想下去,會立即著了柔夫人的道兒,那時她的媚心術乘虛而入,攫抓他的心。

香霸瞥符太兩眼後,注意力移往王庭經,旁觀王庭經對這雙關係奇特的男女即席交鋒的反應。

如此無形無影的鬥勝別開生面,兇險處不下於劍來刀往。

符太笑了。

那是很蒼白的笑容,內外不符,顯然柔夫人的問難惹起他的感觸,深沉的道:「我曾走了一段很長的路程,以後還會繼續走下去,我追求的並不是快樂,也在懷疑快樂能否和別的情緒區分開來。我追求的是一種境界,或許可被稱為最後的境界,並不意味著死亡,我很難讓榮姑娘了解我心內真正的情況。」

龍鷹聽得叫絕。

符太的高明處,是將心內的想法說出來,他深刻的思考,正是抗衡柔夫人的神兵利器,如可反過來驅使柔夫人思索他的話,等若連消帶打,硬擠柔夫人往下風去。

柔夫人目泛異采,興緻盎然地道:「原來符公子是個愛思考的人,但是『雲在青天水在瓶』,有求豈及得上無求?公子追求的,若如等待虛空落地,不怕最後錯過一切,徒呼奈何。」

龍鷹心忖換了自己現在取符太代之,亦要被她的文攻殺得左支右絀,難有還手的能力。乍看她已超出了媚術的範疇,事實上卻是更高明的媚法,因人而異,知符太愛思索人生,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更深致的方式刺激和觸動對手,言語間又留有餘地,不過只要符太對她生出愛意,又或有自慚形穢之心,她便是成功破掉符太的心法。

龍鷹和香霸不敢插話,只可隔岸觀火。

從香霸現在全神聆聽,不時現出思考的神色,知他從未試過聽柔夫人這方面的想法。

從第一眼看到柔夫人,龍鷹便感到她芳心內藏有很多東西,與湘夫人很不相同,現在方曉得她如符太般,是個愛思考人生的人。至少在此點上,柔夫人和符太有共通之處。

曾經歷死亡者怎會自慚形穢,愧不如人?果然符太笑容轉盛,雙目充滿譏嘲之意,搖頭嘆道:「榮姑娘對本人怕是有誤解了。腦瓜對我來說,是個放著各種有趣玩意的天地,我則是在這個天地內的頑童,沒有什麼目的,只求痛快。何況人生的離奇荒誕,會出乎榮姑娘想像之外,姑娘未對本人深入了解,卻作出斷語,對我並不公平。」

柔夫人淡然自若的道:「公子願意被人家了解嗎?」

符太輸在得意忘形,以為抓著柔夫人的辮子,豈知柔夫人來個以柔克剛,脈脈含情的去敲符太心內的那道門,登時令他營造出來的優勢盡付東流。

在兩人特殊的戰場上,不論答是或否,符太都會敗得很難看,若避而不答,適是顯其氣虛心怯。

更令龍鷹和香霸兩個旁觀者想不到的是,符太目光忽然變得像箭矢般銳利,深深望入柔夫人秀眸內去,斂去笑容,原被歡容掩蓋的邪氣立即轉盛,以寒似冰雪的聲音冷冷道:「就看你何時嫁我?」

柔夫人半點不為他凌厲的眼神所動,保持在深邃不見底的持亘中,唇邊綻放出若有若無、帶著柔情蜜意,似對符太感到好奇有趣的笑容,平靜地道:「符兄是想得到妾身的心,還只是對妾身的身體感興趣?」

最老實的答案,當然是兼得,兩者間並沒有衝突,可是龍鷹清楚不論符太如何回答,都會掉進她的語言陷阱去,只要有想得到她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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