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六章 仍然活著

龍鷹獨自躺在帳幕里,雖然疲倦,但因戰爭而來的亢奮和情緒起伏卻令他沒有絲毫睡意,感覺並不好受。

他能做到的,是盡量不去想任何與現時戰況有關的事,轉而去想綠洲外的沙丘、沙礫、岩石和單調乏味的荒野。平展的沙漠、突兀的山岩,接著又是沙丘,晝依太陽夜賴北斗無休止的旅程,接著想到高原上的嬌妻愛兒。

事實上今次攜妻離開神都,他告別了往昔的大周國賓龍鷹,猶如丟棄了以前擁有的一切,習慣了的人和事變得陌生起來。

那是生命的第二個轉折點,第一個發生在太平公主和胖公公奉女帝之命到荒谷小屋來抓他的一刻。

他再沒法以龍鷹的身份大模大樣的返神都去,除非他放棄「范輕舟」的身份,因一旦遇上楊清仁或洞玄子,他將無所遁形。

腦袋有點不受控制的左思右想。

無數的念頭此起彼落,這一刻想的是妻兒,下一刻卻轉到了令他頭痛的難題。

在孤身獨處不受干擾帳里的小空間內,他想到天地的廣闊無邊和複雜多變,忽然惦念起桑槐的手捲煙,或許深吸幾口後,方能令自己酣然入睡。

他的腦袋又不由自主回到眼前的戰爭去。心中暗嘆,戰勝者已是如此,戰敗者的情況豈非更不堪想像。

種魔大法的「魔變」之境,不但沒將他變為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感情上似還比以前豐富了,難道是因他能吸收別人的情緒?

他想到因花秀美而來,幾不能忍受的「厭戰」情緒。

下一刻他潛進了心靈的至深處,再睜眼時,符太揭帳走進來,在他旁坐下。

帳外暮色已深。

龍鷹坐起來閑話家常的道:「剛回來嗎?」

看他神色,便知又給鳥妖溜掉。

符太惋惜的道:「錯過了昨夜的大戰非常可惜,但並不後悔,因為殺死鳥妖與打敗丹羅度同樣重要,至少對我來說是那樣子。」

符太說話的神氣語調,令他「人性化」起來,此刻他像人遠多於像行事乖誕的「妖魅」。

龍鷹有感而發道:「愈看你這小子,愈感到順眼。」

符太現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顯然很不習慣被人「評頭品足」,但對方是龍鷹,又是無可奈何。

龍鷹問道:「為何能否殺死鳥妖,對你變得這般重要?」

符太道:「我猜他認出了我的身份,除你們之外,我不想任何人曉得我的存在。」

龍鷹道:「這個很重要嗎?」

符太坦然道:「我不曉得,但感覺確是如此,我要斬斷和大明尊教的所有關係。」

龍鷹心忖符太就是這麼的一個人,憑心中感覺的好惡行事。岔開道:「大漠這般大,為何你卻滿有把握找到他似的。」

符太雙目異芒閃閃,道:「只要他傷重至必須找個地方來療治傷勢,我有十足把握可把他挖出來。」

龍鷹道:「你是否在他身上做了手腳?」

符太道:「可以這麼說,但和你想的有很大的差異。鳥妖如楊清仁般曾修習《智經》里的『煉靈術』,藉此我和他可建立微妙的連繫,所以當日我能清楚他不是在東寨內。」

龍鷹精神大振,道:「你重創他了嗎?」

符太道:「我從高崖撲下去,凌空擊中他的一劍,雖被他以馬刀擋格,但我用的卻是『血手功』,已傷及他的五臟六腑。」

龍鷹皺眉道:「既然已重創他,因何還要窮追不捨呢?」

符太道:「我是要逼他再施展霸道的魔功,催發潛能落荒狂逃,如此沒有一年半載的光景,休想復元。這還是他有兩女可供他采陰補陽,否則將永遠不能回覆過來,壽元且會大減。」

龍鷹道:「現在你對他有感應嗎?」

符太答道:「只有大約的方向。」

龍鷹大喜道:「那就成了。收拾丹羅度後,我和你偕原舞去追殺鳥妖,不殺他我會睡不安寢。」

符太道:「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要殺鳥妖,必須『快』,遲則錯失良機。」

又道:「聽說你們今次北上,會順道找尋一個寶藏。」

龍鷹道:「誰告訴你的?」

符太道:「沒人會告訴我,因為沒有告訴我的機會,我哪來閑情和別人說話。但當人人津津樂道,風聲自會泄入我的耳朵去。」

龍鷹道:「你怎麼看?」

符太道:「我只想知道你怎麼看。」

龍鷹聽出他語調暗含不屑之意,道:「我和你其中一個分異,是我自少對事事物物充滿好奇心。這個寶藏來自曾顯赫一時的突厥大汗沙缽略,是他和妻子千金公主合葬墓里的陪葬品,據說其中還有波斯的鎮國之寶『清神珠』,可知非是一般金銀珠寶般簡單。」

符太表面毫無異樣神色,龍鷹卻感應到他心內的波盪,於符太這事事不上心的人來說是罕有的情緒。他因何要掩飾呢?

龍鷹續道:「所以寶藏的真正涵義,超越了所謂的財富,代表的是個未知之數,是我們窮畢生之力也沒法儲聚的東西,神秘難測,如此方是名副其實的寶藏,希望沙缽略不會令我們失望。如此的一個寶藏亦藏在我們身上,鳥妖能催發潛力,正是打開此寶藏某個小缺口,支取了寶藏的少許。你是過來人,當曉得我非是胡言亂語。」

又道:「我取得博真的同意後,清神珠就是你的哩!唉!假設真有他奶奶的這麼一個大汗藏寶。」

符太吁出一口氣道:「你很明白我。」

龍鷹洒然道:「大家兄弟,有什麼好計較的,有些事更不用說出來。」

號角聲從遠處傳來,還有馬嘶蹄響。

符太道:「是從敵營的方向傳過來。」

龍鷹道:「我記得突厥號角聲的所有變化和含意,這是撤退的角音。」

兩人同時躍起,揭帳而出。

突厥人的確拔營離開,朝東南雀河古道的方向撤離,退而不亂,陣容完整,處處提防,不懼追擊。

於突厥軍來說退兵乃最明智的選擇,但對丹羅度來說卻是大禍臨頭,軍上魁信是其前車之鑒。

眾人立在箭台上遙觀敵人撤退的情況,夜色里,以千計的火炬緩緩移動,形成大小火龍,蔚為奇觀。

龍鷹道:「丹羅度肯定曉得些我們不知道的事,因他尚有一拼之力。」

風過庭道:「該是收到我們的援軍正在來此途上的風聲。」

覓難天道:「丹羅度怎還有顏面回去見默啜?」

龍鷹感慨萬千,成敗只是一線之隔。

如果昨夜勝的是丹羅度,現在的自己便該處于丹羅度此刻的心情,他龍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輸。別人都會死,但他則不會。這是如何荒誕的錯覺,昨夜只要君懷朴稍有遲疑,末日早降臨到他的身上。在戰場上,最能體會到成敗的無常。

桑槐來到他旁,道:「我已派出機靈的本族兄弟,看他們是否真的撤離。」

龍鷹記起最惦掛的東西,沉聲道:「捲煙!」

桑槐早有準備的從腰帶里取出用上等絲布包紮好,巴掌大厚逾三寸的小包裹,在他眼前打開,赫然是卷好了上百枝的手捲煙。

龍鷹一時看呆了眼,叫了聲「我奶奶的」,方懂得挾起一枝。

桑槐笑道:「人人有份,由我們最漂亮的姑娘在兩天內精製出來,本是用來慶祝初戰得利,現在當然是慶祝大獲全勝。熱魅人完蛋了,薛延陀馬賊完蛋了,突厥人也將在未來一段很長的時間勢難威脅我們。」

他提氣揚聲,附近的過千兄弟,大部分是白魯族人,人人聽得清清楚楚,聽著聽著的,似乎到桑槐說出這番話後,方意識到敵人撤走的意義,這一刻的處境是多麼值得慶幸。

絕對的肅靜後,是轟寨爆起的歡呼聲,捲煙傳遞往全寨,轉瞬派發精光,連從不抽煙的人也抽上一口,傳來傳去,木寨內充盈著捲煙的氣味。

龍鷹接過博真遞迴來給他的捲煙,探手搭著他的肩頭,走到一角去,道:「清神珠是符太的,有意見嗎?」

博真慘然道:「如果真的有寶藏,當然沒有問題,最怕是……唉!」

龍鷹道:「你的情況叫患得患失。兄弟!拋開所有顧慮,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是,一切由老天爺安排,哈!好聽些兒這叫樂天安命,悲觀些便是聽天由命,事實上分別不大。」

博真苦著臉孔道:「可以著眾兄弟不要有那麼高的期望好嗎?我最怕到頭來只是一場春夢。」

龍鷹道:「我有個直覺,我們的氣運不該那麼差勁。看看你身邊的人,個個紅光滿臉,一副財星高照的模樣。」

風過庭、荒原舞、覓難天、林壯、桑槐、虎義等十多人聯袂走過來,君懷朴開腔道:「有古道來的消息,高昌、龜茲和焉耆的聯軍已清理了攔路的障礙,先頭部隊三千人抵達我們的山寨,敵人則於昨天黃昏前走個一乾二淨,退返雀河古道。」

管軼夫道:「丹羅度確是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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