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移至中天,天氣出奇地暖和,首先受影響的是雪林眾樹的樹掛,不住發出破裂的異響,每當長風吹過,化為飄舞睛空的雪粉,蔚為奇觀。
不知不覺,自十月初抵達庫魯克塔格山南面的古堡,至今已近兩個月,又快到春暖花開、河水複流的時節。
情況的發展為龍鷹始料不及,可說是人算不及天算,但直至此刻,仍是對龍鷹有利,唯一可惜者,是再沒法阻止碎葉城的陷落。拿達斯要塞與碎葉城,他只能二選其一。
十一輛越壕車準備就緒,推到最前線。
敵人壕塹的另一邊,本以掘出來的泥土堆起高四尺許的土牆,供箭手護身,但早給投石擊得左崩右缺,守土牆的箭手全躲入寨內去。
停止發射投石的一段時間,眾人趕製越壕車,敵人亦沒有閑著,以驚人的速度修補千瘡百孔面向他們的南牆和東牆。
龍鷹看在眼內,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桑槐一方派人來詢問,龍鷹只告訴他靜候第五枝火箭的全面進攻訊號。
林壯忍不住道:「準備妥當,請鷹爺指示。」
眾人目光全落到他身上去。
龍鷹道:「先選擇投人的投石機,公子、難天、原舞不用客氣。」
風過庭搖頭失笑道:「這個混帳小子!」徑自來到擺在陣前四台投石機之一旁邊,覓難天和荒原舞只有照辦。
如此從空中投入二千多敵人集中的木寨內,對方肯定拚命,一旦己方兄弟沒法及時攻入寨內支持,與送死無異。難得三人對龍鷹信心十足,毫無懼意。
龍鷹向虎義等高手道:「我們投入寨內後,會爭奪南寨門的控制權,令敵人箭手沒法以箭威脅攻寨的兄弟,你們趁機越過封門的障礙物來支持我們四人。」
虎義等二十多個高手神氣的應諾。
龍鷹曾領他們於敵人的千軍萬馬重重圍困里逃出生天,對區區二千人,根本不當作一回事,何況現時己方佔盡上風優勢。他們更清楚,龍鷹表面看似草率的決定,背後有著周詳的考慮。
接著龍鷹向林壯道:「準備發射投石,當我們四人沒入寨牆後。立即以越壕車打頭陣,攻打敵寨南門。」
林壯問道:「該採取哪種投石的方式,是一股腦兒投石,還是連續發射?」
龍鷹閉上眼睛,好一會兒後才睜目答道:「全投過去!」
氣氛緊張起來,人人嚴陣以待。
每輛越壕車由二十個兄弟伺候,一切準備就緒。投石機均調校至不同的角度,以能籠罩敵寨內最大的範圍。
風過庭向來到身旁的龍鷹道:「仍在等待符太嗎?」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現在是他在等待我們。」狂喝道:「投石!」
眾人齊聲發喊,機括聲響,十九塊巨石從臂斗彈上高空,十五塊成功越過寨牆,落入寨內去,只四塊失去準頭,撞在寨牆上或落在寨外。
寨內傳來慘叫和奔走躲避的聲音,惹得這邊人人叫好喝采。兄弟們齊心合力,另一輪石塊又朝敵寨內投去。
就在此時,寨內傳來兵器交擊和驚呼喊叫的聲音。
龍鷹向風過庭三人笑道:「化身投石的時候到哩!」
自己先躍上臂斗,風過庭三人連忙照辦。
長笑聲起。
一道人影現身南牆頂四丈高處,赫然是失去了蹤影的符太,他作突厥兵打扮,左手提著個鮮血淋漓的首級,右手持劍,不住撥開射往他的箭矢,狂笑道:「突厥的兔崽子,你們的主帥已給本子割下首級,想活的快逃命。」
眾人喜出望外,怎想到符太竟能成功「奪帥」。
龍鷹喝道:「投人!」
兄弟們豈敢怠慢,將四人射上半空,四人凌空翻騰,趁敵人注意力全集中在符太身上,又是驚惶失措之時,落往寨內。
虎義等高手力能躍過壕塹,怎敢遲疑,全速掠上斜坡。
十一輛越壕車同時發動,朝丘崗上的敵寨飛快推進。
「砰!」
第五枝煙花火箭,從寨內近南門處衝天而上,爆開一朵血紅色的光花,再化為灑著的光雨。
奪寨之戰如當年與契丹孫萬榮之戰里,攻陷平州的歷史重演。其時龍鷹施巧計,一箭射殺對方守城主將乙寃羽,使對方群龍無首,士無戰志,在大周軍強攻下,迅速崩潰。
現在孔雀河旁的突厥人東寨,規模兵力遠及不上平州,且是在新敗之後,士氣戰力均降至最低點,一旦主帥被忽然幹掉,誰還有心戀戰,守北門者首先開門逃亡,兵敗如山倒下,人人慌惶朝北逃命。
也可算是突厥人自己作法自斃。長達半里的古道早被橫七豎八的粗木干封阻,形成重重障礙,逃兵只能徒步往左邊的石灘或右邊的雪林山野四散奔逃。
此時桑槐指揮的白魯族戰士,見到龍鷹發射的第五枝煙花火箭,漫山遍野從右方掩殺過來,戰爭變成了屠殺。
逃往石灘的突厥兵,遇上精兵旅埋伏對岸的射手,仍難逃逐一被射殺的絕運。
能僥倖逃生者不足百人之數,從軍事的角度看,等於全軍覆沒,去了聯軍的後顧之憂,從三條戰線的噩夢減至兩條,更清楚對方主力所在,在兵力調配上,難易度與前有天淵之別。
龍鷹、荒原舞、林壯和桑槐步出南門,雖然是力盡筋疲,但心中卻填滿於極度緊張後鬆弛輕盈的感覺。
以往縱然得勝,仍是長路漫漫,但今次卻有大局已定的滋味,只看如何去擴大戰果。
管軼夫坐在寨外的一塊石上。俯覽下方的孔雀河,怡然自得。
林壯道:「只傷了五十多個弟兄,非常難得。不!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但我們辦到了。」
荒原舞惋惜的道:「可惜鳥妖和他的妖婦不在寨內。」
龍鷹打量著荒原舞,道:「此間事了後,兄弟們繼續北上,我和你偕難天隨符太去追殺鳥妖。」
論軍事才能,君懷朴可代替龍鷹指揮精兵旅,但卻必須憑風過庭的威望,方能鎮住所有人。其大周御前首席劍手的身份,能使丁伏民甘於聽令,又與林壯有過命的情誼,故必須留下風過庭,以君懷朴輔之,方能對全軍有如臂使指之效。
桑槐左顧右盼,道:「太少又溜到哪裡去了?」
今次成功奪寨,符太居功至巨,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眾人改口稱他為「太少」,以與「鷹爺」互相輝映,倍添親切。
龍鷹道:「他返鹿望野去了。」
林壯訝道:「他不用休息嗎?我現在只想倒下來好好睡一覺。」
龍鷹道:「他自有其休息之道。他愛獨來獨往的天性很難一下子改變過來,而他辦起事來不守規矩不講章法,正是他的優點。」
荒原舞笑道:「的確如此,是沒有章法的章法。」
龍鷹向林壯道:「處理好善後的工作,著各兄弟好好休息,明天起程回下游去。我們的兄弟負責守穩高昌古道,憑寨壘和得來的投石機,不讓敵人越雷池半步。」
接著向桑槐道:「桑槐兄和本族兄弟明天一道起程,儘快趕返鹿望野。」
桑槐道:「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龍鷹道:「我們正與時間競賽,我和公子等讓馬兒們休息至黃昏,立即起程往鹿望野,丹羅度是不容我們有喘息的空間。」
林壯和桑槐領命去後,龍鷹和荒原舞來到管軼夫身旁,後者問道:「管兄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管軼夫仿似此時方覺察到他們的存在,滿足地吁出一口氣,道:「我正在造發大財後的白日夢。」
兩人為之愕然。
龍鷹不解道:「發大財?是否指我們的大汗寶藏?」
管軼夫滿足的道:「正是我們的寶藏,忽然發了一筆大橫財,例如一萬兩黃金,便可從頭去想。到哪裡去花好呢?如何花?會換來什麼東西?華宅美女?我大概會先過幾年夜夜笙歌的生活,忘掉過往的一切,醉生夢死,不管人間的任何事。」
龍鷹和荒原舞聽得面面相覷。管軼夫說的可算是人之常情,但似乎不該出現在他這個有悲慘的童年、飽歷憂患的人的身上。
荒原舞提醒他道:「管兄小心對寶藏期望過高。」
管軼夫微笑道:「寶藏是否存在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的想像力可以有個出口。我該怎麼說呢?自娘死後,我活在極大的痛苦裡,唯一能令自己快樂點的方法,是於夜深人靜時,擬想如何向萬惡馬賊報復的方法,愈想愈興奮,愈想愈真實,有如經歷未來即將發生的事。現在夢想已變成了現實,再不用想如何去殺賊,只須追隨鷹爺便成。可是愛想像未來的習慣卻改不過來,幸好有寶藏做目標,那種感覺便像從戰場上解放出來,真要多謝博真。」
荒原舞嘆道:「管兄說出了某種真理,雖然我沒法以言語去形容。」
龍鷹仰望晴空,心中想的卻是高原上的嬌妻愛兒,和留在中土的仙子、花間女,只有惦念著她們,他方能從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