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漫談人生

龍鷹於當天黃昏,偕符太抵達鹿望野的邊緣區域。

白魯族人正處於異常的興奮和喜悅,舉族歡騰。數天之前,他們仍在為民族的存亡擔憂,在突厥人的陰影里、薛延陀馬賊的直接侵擾和威脅下苦苦撐持,現在種種顧慮已一掃而空。

邊遨的馬賊已被擊垮,只要再贏得這場與突厥人的戰役,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突厥人將無力南顧,只是回紇足可教默啜窮於對付。

舊慮既去,怎不到他們心花怒放。

如果龍鷹沒做任何安排的抵達鹿望野,肯定受到熱烈的歡迎,落入對方的探子眼內,會破壞他惑敵詐敵的大計。幸好龍鷹早預見有此情況,於秘密潛往鹿望野途上,找上一隊朝高昌古道去的白魯族戰士,著人先一步回去知會族人,最重要是裝作若無其事,以免被敵人探子察覺龍鷹回來了。

亦因此龍鷹抵鹿望野而不入,藏在綠洲西面的一個山頭上,遙觀美麗的草原綠野。

兩人並肩坐著,太陽的霞彩在後方散射。

符太忽然道:「你還想知道為何我會變成這麼般的一個人嗎?」

龍鷹既感興趣又感訝異,道:「當然想知道。但坦白告訴你,我當時只是隨口問問,並不期待或認為可以得到答案,因為這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便如若你問我同一個問題,我必啞口無言。」

符太露出個帶點苦澀意味的表情,令他「人性化」起來,緩緩道:「此正為我的問題所在,每每想到別人沒想過的東西,且想得太多。」

他的話勾起龍鷹對「仙門」的深刻感受。曾幾何時,他也想得心都疲倦了,而「仙門」正是別人從沒有想過的東西,特別是在每一刻都於生與死間掙扎的戰場上。

倏地里!他明白了符太因何如此愛陷身危險里,只有在那種情況下,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感到自己在活著。

點頭道:「我明白了,那是否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沒法像其他人般全情投入到眼前的現實和生活去的感覺,更曉得永遠沒人可以了解你,而你亦不屑將心內的所思所想告訴其他人,並曉得別人聽後只會嗤之以鼻,當作耳邊風?」

符太愕然朝他瞧來,雙目異芒爆閃,精光滋射,難掩訝色的道:「你的魔種難道可以感應到我心裡頭的想法?」

龍鷹苦笑道:「我沒有那麼神通廣大,只因你的話令我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人亦是如不說出內情,沒有人可以明白的人,而儘管道出情由,大多數人只當他是瘋子。」

符太好奇的道:「這個人是誰?」

龍鷹道:「我們來個以秘密換秘密,先告訴我你心內的想法。」

符太嘆道:「到真要我說出來,又感到無從說起。簡單點說,是我認為其他人都是蠢材,當然不包括你在內,但我以前從未想像過有如你般的一個人。」

龍鷹盯著他來看,道:「因何你認為其他人是蠢材?」

符太聳肩道:「因為他們的確是蠢材,對最切身的問題睜目如盲,營營役役的生活著。」

龍鷹追問道:「何謂最切身的問題?」

符太遠眺夕照下的鹿望野,雙目蒙上夢幻般的色光,徐徐道:「我究竟是誰呢?更正確點說,該是我究竟是什麼東西?」

龍鷹道:「這是任何人在一生之中多少會自問的問題,但恁誰都不會深思,因為曉得不可能有答案。少年時,我曾不住思索這方面的事。我們究竟為何而生?生老病死的背後存在著怎麼樣的思量和意義?是否如佛家所言,人生只是苦海里的浮沉,到頭來一切皆空?我們以為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所有事,只不過是浮光掠影。」

符太冷然道:「你或許會認為我是個冷血寡情的人,因為我對敝教的覆滅沒有絲毫惋惜,而事實的確如此。於我來說,任何宗教,只是一種自我欺騙和沒勇氣再提出任何疑問的行為。唉!想通想透後,你永遠快樂不起來。」

龍鷹諒解的道:「故此其他人在你眼中,不單是蠢材,且是懦夫,你曉得嗎?你的問題是知道得太多了,使你變成一個局外人。但你絕不是孤單的,如你般者我非是初次遇上。」

說時想到的卻是小可汗台勒虛雲,他亦因太清楚自己在人世里的處境,成為一個孤獨的人。

符太沉聲道:「你剛才說的那個旁人會視之為瘋子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龍鷹道:「請恕我還要賣個關子。先告訴我,你何時開始有這種想法呢?」

符太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訝道:「為何你對我這種人會感到興趣?我從來是個不近人情的人,與我說話者都不會感到愉快。」

龍鷹誠摯的道:「因為你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但我仍感到你有一顆赤子之心,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符太呆了半晌,好一會兒後沉吟道:「赤子之心?縱有也是少年時的事了。現在我愛幹什麼便幹什麼,別人的看法,我管他的娘。」

龍鷹道:「真的是這樣子嗎?」

符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頹然道:「你該是我命中注定的剋星,我很難做出令你不高興的事,還因此而感到心安理得。」

龍鷹道:「你只是隨口說說,還是真的相信有命中注定這回事?」

符太一呆道:「你是認真的嗎?」

龍鷹肯定的點頭,道:「這與我即將告訴你的事,有著密切的關連。」

符太不寒而慄的道:「我從沒想像過連這個最基本的自由也沒有,如此人生不但是漫無目的,且非常可怕。」

龍鷹想著台勒虛雲語重心長的話,道:「可怕或有趣,由你的本心去決定。你曾想過的是什麼事呢?」

符太道:「是多年前的事了。人生在世,為的是什麼呢?是在等死嗎?這個想法太可怕了。我必須好好的活著,但為何而活呢?眼前的安全只是幻象,事實上天災人禍可在任何一刻臨身。而當你真正去思索自己的處境,會發覺非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最大最切身最關鍵性的問題,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我們甚至沒法掌握到模糊的概念去回答這方面的問題,那超出了任何古聖先哲的能力。一般人的腦袋似乎從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一切習以為常,還認為思考諸如此類的東西者,是沒有勇氣面對現實的逃避者,對想不通的事,便不要去想,又或訴諸於鬼神。於他們來說,人生就是如此這般繼續下去,直至老死,希望死後尚另有天地。對著這些蠢人,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有時我真的在想,人生是否只是一場噩夢,又或最無聊的惡作劇。生命除生、老、病、死外,餘下來的還有什麼?」

他一口氣說出在心內不知囤積了多久的想法後,神情輕鬆起來,嘴角逸出淡淡笑意,道:「日落月出,不論你怎麼想,天地仍是如常運作,合乎預期,從不因任何事改變。」

接著道:「輪到你哩!你似乎曉得一些我從未想像過的事。」

龍鷹道:「你對『種魔大法』的認識有多少呢?」

符太聳肩道:「這是貴門的不傳之術,只知其秘不可測,從沒有人練成過。」

龍鷹道:「之所以難以練成,因為大法最關鍵的一著,是修法者必須歷經死劫,從死亡里復活過來。」

符太難以置信的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自己曾死過一次,再從死亡里復活過來?」

龍鷹道:「事實正擺在你眼前,我就是這麼般曾經歷死亡的一個人。不要以為我是偶然里的偶然,在數百年前中土南北對峙的時代,尚有另一個叫燕飛的超卓人物,他並不懂『種魔大法』,卻曾兩次從死亡中復活過來。所以我雖曾想過你想的東西,可是卻沒有如你般困擾和苦惱,因為我曉得生命除生老病死外,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符太急促的喘了幾口氣,不解的道:「可是剛才你說過,要講的是一個曾遇上過的人。燕飛既是數百年前的人,你怎能與他碰過頭?」

龍鷹道:「你誤會了,我要說的人並非燕飛,而是一個叫席遙的人。」遂將席遙的故事詳細道出。

對符太,他是煞費苦心,盡兄弟的道義。於符太來說,與他說什麼仁義道德、善惡之分,只是白花氣力,因他比你想得更透徹,只有向他揭露生命的真面目,方能令他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旦他再不認為生命是漫無目的、全無意義,他極端的態度方有可能改變過來。

符太默默聽著,不住色變,以他一貫事事不認真、事事滿不在乎的態度而言,是罕有的表情變化。可知席遙的事,帶給他多麼大的衝擊和震撼。

說罷,龍鷹道:「有感覺嗎?」

符太深吸一口氣後,又急促的喘了幾口氣,沉聲道:「如果不是由你龍鷹親口說出來,我只會當作是神話傳奇。唉!世間竟有此異事?難道輪迴竟然是真的?多麼難以想像呵!眼前的天地,竟然有個可逃離的出口?」

龍鷹再問道:「有什麼感覺?」

符太苦笑道:「現在我很亂,沒法想東西,恐怕須冷靜下來,方能回答你的問題。」

龍鷹道:「這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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