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鹿望聖湖

龍鷹循來時的路徑,穿越天山,尋得雪兒後,朝西南方走,一天後離開天山的林帶,重回半荒漠的區域。天山南北的氣候截然不同,雖然下過幾場大雪,但天氣暖和多了,太陽不時露面。急趕兩天後,他抵達一片由石頭和卵石構成,色彩繽紛的平原。

這個廣闊的荒漠地帶斑駁雜亂地呈現著各種色彩,嚴寒被酷熱取代,當正午炎陽當空時,地面熱得灼人,卵石反映陽光,令人目眩,以龍鷹的能耐,有時也會懷疑自己是否已熱瘋了。

黃昏前,地勢改變,周圍儘是起伏不平的尖丘,平原因而變得狹窄,彩原被黑色和灰色的板岩取代,唯一可堪告慰的,是龍鷹嗅到水的氣味,那變成明天唯一的目標和期盼。

雖然有虎義的指點,但他曉得已迷失了方向,唯一知道的,是進入了大沙海的邊緣區域。可是這個由沙漠、礫石地、頁岩地混雜而成的區域實太遼闊了,又沒有可供辨認的地標,稍有失誤,是名副其實的「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與目標位置誤差數百里毫不稀奇。虎義便說過他的族人從少猜測旅程長短,因為那是老天爺也弄不清楚的事,多走幾天冤枉路乃等閑之事。

他和雪兒在岩層裸露的峽谷里,尋得個天然小陷坑,人馬遂躲在坑內過夜。喝兩口水後,將剩下的水全讓雪兒喝,又餵了它小片鹽,雪兒立即胃口大開,將僅余的草料吃個精光,還似意猶未盡。

龍鷹試著將從天山采來的果子喂它,雪兒毫不客氣,一口氣吃了七個,龍鷹只得兩個下肚。

龍鷹首次有饑寒交逼的感覺,且體力透支厲害,但仍不得不撐著身體,去拾風乾了的駱駝糞。這也是除白骨外沙漠里唯一可證明有人活動往來的痕迹,也吻合龍鷹對水源的感應,他目下正處於一條途經水源的路線上。

他將採集來棕黑色的駝糞堆得像小山般高,點火,天從人願,駝糞便如高原的牛糞般,易燃兼耐燒,小坑登時暖烚烚的,龍鷹靠著一塊大石坐著,腦袋一片空白,倦得無法想東西,要想也不知想什麼才好。

自抵庫魯克塔格山後,他沒有一刻可好好歇息,連場血戰、無休止的追殺,山南驛的絕處逢生,直至重返大沙海,他才能放鬆下來,累積的疲勞山洪般爆發,自然而然晉入魔種休養復元的境界。

那晚他造了個又深又甜的夢,在夢裡,他回到高原上的沱沱河,回到河旁溫暖的帳幕去,擁著美修娜芙動人的肉體,不知人間何世。

醒來時,天尚未亮,他發覺自己側卧石地,面向變成暗紅餘燼的篝火,只要來個輾轉反側,會直接躺在火燼上。

刺人肌骨的寒冷使他沒法睡下去,唯一的毯子由雪兒專用,任龍鷹魔功蓋世,畢竟是血肉之軀,失溫亦使他感到吃不消。

忙坐起來運功行氣,方好過了點。

忽生奇想,以自己為例,在沙漠里只會夢見河流、草原、湖泊,絕不會夢見沙漠,便如在戰場上也不會在夢裡處身戰場,而是回到溫暖和翠綠的草野山林。如此情況,該算是一種補償,對殘酷現實的平衡。假如在沙漠里夢到沙漠、戰場上夢遇戰爭,恐怕正徘徊於精神崩潰的邊緣,喪失了「自我平衡」的天然調節功能,絕非好兆頭。

這場仗真不易打,千里奔襲的艱苦困惑,確難以向外人道。

龍鷹坐了好片晌,背側的麻木消失了,代之是陣陣由卧處凹凸不平而來的刺痛。瞪著仍予他少許溫暖的糞燼,想像著在這條路線上風塵僕僕跋涉路經的人和駝,以千計駱駝組成的大商隊,在馬賊出沒下,做生意的唯一手段就是穿越荒漠,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運載著生意對象缺乏的布匹、食糖、銅器、鹽,去交換黃金和低價買回來可在家鄉牟暴利的當地產品。

灰燼熄滅,在黎明前的暗黑里,龍鷹倏地失去了對時間的觀念,宇宙似在這一刻終止了,從懂事到現在,像只是幾天的光景,未來亦永遠不會降臨。

龍鷹策雪兒全速賓士。

大地光禿禿的,空曠平坦,一陣一陣的大風咆哮著從地表上刮過,沙塵蔽天,龍鷹把雪兒和自己以長巾包裹臉部,作為防風沙的保護。

龍鷹心中苦笑,不管自己如何縱橫無敵,但對著荒漠卻只有吃不完兜著走的份兒,他的身體已出現缺水的狀況,那不只是口渴般簡單,而是嘴唇皮膚乾裂,口鼻封塞著沙塵,衣服污穢不堪,呼出來是令人作嘔的氣味。

本以為最輕易的一段路程,卻因低估大沙海的可怕,變成陰溝裡翻船,能否如期於指定地點與精兵旅會合,他再沒有把握。

幸好尚有水源做目標,否則他恐怕失去了撐下去的鬥志。

周圍的環境忽然變窄了,原來他來到兩列高大的岩山之中,眼前只有往正西方延伸、有如瓶頸狀的峽道形成的路徑可走,不由心中叫苦。

受高山阻隔,他再嗅不到水的氣味,而走畢這條不知盡頭在何處的峽道,或會令他於迷途里更是泥足深陷。

但掉頭走更不切實際,至少在此刻他仍有方向感,並從駝糞清楚蹄踏處是長期有人來往的路線。

雪兒仍處於很好的狀態,不用他催促,不畏風沙的放蹄疾馳,不到半個時辰,已跑畢峽道,前方橫亘著一列丘陵,更令龍鷹喜出望外者,是地面散布著零星的針狀植物,空氣中隱含水分。

雪兒一聲長嘶,馱著他衝上丘坡,抵達丘頂。

龍鷹極目一望,差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以為是海市蜃樓。

前方是一座平頂的巨型山丘,若如兀立平原上不會倒下來的衛士,永不老化,絕對沒法助搖,默默俯視著四周的滄桑變化。

在平頂丘和龍鷹人馬立處間,兩山夾著是寬十多里、往兩邊延展的綠野,中央處嵌著徑長遠半里的湖泊。蒼莽的原始森林、茂密的灌木、無限的草地、水生植物,將碧池圍住中央,湖岸植物倒影入湖,幾可亂真,偶爾風吹水盪,山林倒影就給扭曲為色彩繽紛的光影。

比對起大沙海的乾旱酷熱,又或天山之北的大風雪,眼前的天地仿似獨立於龍鷹所認識的世界之外,是不受任何騷擾的離世凈土。

草浪里隱見營帳,牛羊成群,炊煙處處。

「叮!叮!叮!」

群犬吠叫,馬嘶駝鳴。

不知是警報還是迎客的敲擊清音里,最接近的一排樹林鑽出十多騎,朝他立處沖將過來。看他們掛刀背弓的模樣威勢,便知是驍勇善戰的牧民,對外來者抱持戒心。

龍鷹沒法肯定自己身在何處,只可肯定走錯了路,否則虎義該特別指出有這樣一個沙漠區內的綠野勝地。

他高舉右手,另一手按在胸前,不單表示沒有武器,還示好問安,夾雪兒往下馳去,在丘腳與來騎相遇。

龍鷹立馬停定,十多騎在他前方打橫排開,其中一騎排眾而出,直抵他馬頭前才從他右側繞過,兜了個圈,再次來到他前方,說了幾句他不明白的話。

龍鷹懂得的只吐蕃和突厥兩種語言,由於有過在蒲昌海說突厥語而被敵視的經驗,不敢造次,遂以吐蕃語道:「朋友們!我只是個路經的人,絕無惡意。」

顯然是頭子的大漢仔細端詳他好一會兒,以漢語道:「你是漢人!對嗎?」

龍鷹喜出望外,道:「對!我是漢人,你的漢語說得比我好。」

大漢立即變得友善,笑道:「我的祖父是漢人,當然懂說漢語。」

接著別頭向後方族人以族話說了十多句話,族人似被他說服了,紛紛點頭。

大漢轉回來向龍鷹道:「跟在你後面的有多少人?」

龍鷹道:「只得我一個。」

大漢難以置信的道:「只得你一人,且是騎馬而不是乘駱駝?怎可能呢?自坎子坑的水源斷絕後,東面最接近的另一個水源也在百里之外,你怎可能孤人單騎從那裡走到這裡來?」

龍鷹略一計算,道:「我至少趕了四百多里路,由天山一直跑到這裡來。嘿!這是什麼地方?位於大沙海哪一個位置?」

大漢驚疑不定地打量他幾眼,又和後面的族人說話,他的族人今次改為搖頭,還發出嘲弄的笑聲。

雪兒仰首嘶叫,表示它失去了耐性。

包括領頭大漢的坐騎在內,無不被雪兒的威勢驚懾,往後退開,任主子如何安撫,仍表現出害怕不安的情狀。

大漢的目光落到雪兒身上,難掩驚異。

龍鷹抱歉道:「它等得不耐煩了,可否讓它先到前面喝水吃草?我會非常感激。」

大漢道:「馬兒沒有問題,可是閣下必須得祭司的許可,方可到聖湖去。」

龍鷹笑道:「那就好哩!」

翻身下馬,一拍雪兒馬臀,雪兒歡嘶一聲,放蹄去了。

人人別頭去看它奔跑的英姿。

龍鷹卓立地上,一手接著大漢拋過來的水囊,拔塞倒進口裡去,那種久旱逢甘露的痛快暢美,傾盡天下言辭仍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大漢接回喝光了的水囊,在馬背上俯視他道:「我開始有點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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