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逐鹿中原 第394章 亂世人命如草芥

公元202年夏秋之際,兗州大旱,蝗災成患,兗州中部和北部許多地方的禾苗都成了枯草,顆粒無收。

這不是兗州第一次大旱,194年那場大旱更為恐怖和令人絕望。

那場大旱讓人記住了一個名字,那個人叫程昱,以人肉為脯的程昱。那場旱災之後,兗州數百萬人口減半,餓殍遍野。

時隔八年之後,雖然經過近年來曹操的治理,這場旱災的嚴重程度不及八年前令人絕望到極點,百姓易子而食求活,但是對於兗州的百姓來說,仍舊是一場浩大的災難。

數年來的治理和積蓄,全部被公孫氏和曹氏這場戰鬥一掃而空,百姓很少有餘糧的,都靠著秋收來救命,如今旱災和蝗災並行,註定是難以熬過去了。

四野之地,凡是可以吃的東西都吃了,野兔、魚、鱉、蝦、蟹、蛇、青蛙、田鼠……廣闊的土地上,活著的東西,只剩下有毒的癩蛤蟆和長著翅膀的飛鳥了,再後來,連飛鳥也不能免於死在鳥網和彈弓之下。還有那漫山遍野的野菜,也早已被吃得精光,然而縱然是這樣,還是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在餓死。

不少郡縣已經開始開倉放糧賑濟了。

山陽郡,方與縣,受災最重的一個縣之一。

縣衙門口,搭起一溜的粥棚,數只大得可以煮牛的鐵釜架在柴火灶上冒著熱氣,無數的饑民排著隊伍,衙役們不時的對著那些插隊的饑民揮著馬鞭呵斥著,負責分粥的衙役也在罵罵咧咧的。那粥是用長柄大木勺來分的,人口一勺,不論碗大碗小。香甜的粥喝得哧溜哧溜作響,不知有多少眼淚滴在碗里,幾百條舌頭不一會便將碗舔光,喝完一碗再排隊,大釜里又倒進幾麻袋碎糧和幾大木桶水。

縱然是將粥兌得很稀很稀,賑災的糧食依舊是不夠支撐多久的,糧倉里的大部分好糧已經被曹軍席捲而空。

在城郊,時而不時的可以見到倒斃在路旁的屍骸,那是沒能堅持到縣城內的饑民,但是誰也沒有力氣去掩埋他們,哪怕是至親的親人,因為掩埋屍體所消耗的那一點能量,也可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只是方與縣的境況,也是整個兗州的縮影。

整個兗州告急,光靠各郡縣的存糧和大戶人家的賑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

浚水河,北岸。

十餘萬公孫軍沿河紮營,營帳星羅棋布,布滿了沿河一帶十數里之地,一眼望不到邊際,而對面的曹軍也是如此,雙方在浚水河兩岸布置了雙方五成以上的兵力。

大旱使得河水的水面越來越低,最淺的地方只有兩三米深了,在這樣下去,不用一個月,恐怕公孫軍的三萬騎兵便能縱馬涉水過河了,那麼對面的曹軍根本就無力阻擋公孫軍鐵騎的衝擊,只能潰逃。

形勢對公孫軍越來越有利,但是公孫白卻要即將面對一場艱難的選擇。

兗州遍地饑荒,哀鴻遍野,要想止住這場大災所帶來的影響,唯有將北地四州之糧全部調往兗州前來賑濟災民。

冀州南部毗鄰兗州,同樣受災嚴重,南北一均衡,冀州便只能自保,能援助兗州的糧草不多。并州和幽州乃苦寒之地,府庫和百姓手中雖有餘糧,但是也不是很多,真正糧草豐裕的只有遼東。

然而要接濟的百姓卻有一百萬之多,而且最少要接濟三四個月以上,直到公孫白將黃河以北之地盛產的土豆在兗州種植一波至成熟之後,或許才可稍稍緩解饑荒之勢。兗州有饑民一百多萬,每日要消耗一百多萬斤糧食,三個多月就是一億多斤糧食,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恐怕只能傾北地數州之力才能達到。

一邊要賑濟災民,一面要舉兵南下征剿曹操,三十萬的大軍,人吃馬嚼的,每天消耗的糧草也是驚人的,不下於百餘萬兗州百姓所消耗的糧食,而且戰爭再順利,也不是十天半個月所能結束的。像曹操這樣的梟雄,沒個幾個月半年的根本就不可能殺到許都城下,這同樣需要消耗上億斤的糧草,按照當時的量制,便是六七百萬斛的糧草。

很顯然,公孫白雖然糧草豐裕,但是依舊不足以同時支撐百餘萬災民和三十萬大軍的糧草。

在他面前面臨兩個選擇:要麼全力賑災,撤回兵馬,一邊安撫災民,一邊大軍在兗州屯田,種植土豆,協助百萬兗州百姓度過生死之關,然則南征大計便要功虧一簣,給曹操贏得喘息的機會,中原之戰變數增大;要麼全力攻襲曹操,此時的曹操正是元氣大傷,最為孱弱的時候,而公孫軍兵多將廣,兵甲精良,或許三五個月,便能直搗許都,斬殺曹操,如此整個中原之地將逐漸歸於公孫白,霸業可成也,然而這樣的結果卻是要捨棄百萬災民於不顧,不說任其自生自滅,但是大量的災民餓死是免不了的。

公孫軍中軍大帳之內,謀士武將濟濟一堂,正在爭論不休。

武將們也分成兩派,令公孫白遺憾的是,這些見慣沙場生死的武將們,早已心硬如鐵,除了趙雲等少數武將之外,大部分武將都堅持「趁你病、要你命」的觀點,不肯捨棄犧牲了無數將士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大好形勢,要求繼續南征,一舉攻下許都,徹底贏得這場中原之戰。

三大謀士,徐庶因故未能準時參加會議,郭嘉和龐統兩人也是唇槍舌劍,爭論不休,互不相讓。

龐統激聲道:「龐統素知魏公之志,在於蒼生安濟,天下太平,如今兗州之地餓殍滿地,哀鴻遍野,魏公豈能置百萬生靈於不顧?統以為,魏公當暫停攻勢,全力賑濟兗州百姓,如此方可顯魏公之仁義。」

郭嘉卻毫不相讓,神情也是非常激動道:「百萬黎庶的命是命,難道那些戰死在沙場的將士們的命就不是命?今日之勝勢,乃無數將士用生命和鮮血所換來的,如今曹賊已惶惶然若喪家之犬,若不痛打落水狗,一旦曹賊獲得喘息之機,重整旗鼓,則優勢或許已不再,數以萬計的北地將士的血就此白流了,他日再戰,又將要多死多少將士?難道這些跟隨主公出生入死的將士就活該要死乎?」

龐統高聲道:「賑濟災民,乃天下大義所在,只要魏公佔據大義,必將四方來投,何愁天下不得?如今主公初得大半個兗州,雖占其地,卻尚未得兗州之地的民心,根基未穩,恐怕非三五年時光難以穩定之。若是全力賑濟,則兗州百萬百姓,豈能不拚死而奉之?如此一舉兩得之事,豈是區區一時戰場得失所能比擬?」

郭嘉依舊不肯退步,繼續辯駁道:「若是一鼓而下,佔據許都,就算曹賊不死,中原五州便已是主公囊中之物。屆時主公再賑濟災民,鼓勵農耕,推廣土豆、紅薯等高產糧種,則一勞永逸,中原之地數百萬生靈都將歸於安定。此乃忍得一時之短痛,而解決長久之痛,又有何不可?」

相比起來,雖然以趙云為首的武將人數遠遠處於劣勢,但是由於趙雲本身在軍中無可比擬的地位,使得諸武將之間的爭論要比兩名謀士之間的爭辯要溫柔得多。

兩人聲音越來越大,爭得面紅脖子粗的,誰也不能說服誰,只爭差點沒互相廝打起來,若是平時,公孫白還真想知道兩個武力15的戰五渣廝打起來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只是此刻他也是心亂如麻,沒有了計較。

就在此時,帳外突然響起一陣歌聲,歌聲不是很高,卻極富穿透力,很快就將帳內嘈雜的吵鬧聲壓了下來。

「君不見,

折戟沉沙萬骨枯,

赤地千里無雞響。

黃沙散漫風蕭索,

亂雲衰草帶斜陽。

征雁悲鳴,

暗夜如屏。

君不見

飛蝗如雨日似火;

河中飛塵野田荒。

賣兒賣婦剩孤身;

餓殍如山烏鴉饗。

寧為太平犬,

莫做亂離人!

君不見

……」

那歌聲悠揚而激越,充滿無盡的凄涼和哀痛,再加上其極具節奏感和韻律,聽得帳內諸將無不動容,甚至有人潸然淚下。

這一刻,公孫白突然明白了什麼叫「長歌當哭」,縱然是十數年的戎馬生涯,看慣了生死,早已心硬如鐵,此刻卻覺得喉頭似乎被什麼堵住了。

他娘的,這小子唱的太他媽扯淡了!

歌聲之中,一人披頭散髮,赤著臂膀,光著雙腳,滿臉哀戚之色,緩緩的走入了大帳之中。

來者赫然是外出多日的徐庶!

只見他手中捧著一疊發黃的麵餅,大步向前,然後撲通跪倒在公孫白案前,泣聲道:「末將出營為主公打探兗州民情,特來稟報。」

他將那疊麵餅放在公孫白的案几上,從最上面取下一隻麵餅,高高的舉了起來,激聲道:「此一個麵餅,可以讓流民中最美的處女陪諸位睡一夜,若不是處子之身……」

他將那塊麵餅掰開,淡淡地說道:「便只值半個!」

他又取下一個麵餅,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只要一個麵餅,便可買得一名有夫之婦,終身歸買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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