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山窮水盡

四月十九,煞東。

這一天,正陽宮早朝無事。

揮退了所有人,秦天默默坐在龍椅之上,年輕的臉龐上儘是落寞與疲憊。他一遍又一遍在那摸得發亮的扶手上來回摩挲,彷彿貪戀著即將遠行的情人那柔軟的手臂。

這上面,有歷任君王的手印。一個個重大決策出爐,讓大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都離不開老皇帝們在這上面豪氣干雲地用力一拍。

它見證了大唐無數傳奇,凝聚了太多龍氣。而對於秦天來說,它卻不像是地位的象徵,反倒更像一位老朋友。

知心的老友,會撇下胸懷雄心壯志的皇帝而遠去么?

他不知道。

他隱忍多年,一朝奠定地位。

他未雨綢繆,剜除三朝巨擎。

他將計就計,踏足陰謀之中以身作餌,下了一盤顛覆天下的棋局。

落子的一刻,他便沒了悔棋的權力。

局已布好,人力傾盡。十幾年的付出,結果只在朝夕。

他嘆息一聲,年輕的眸子里透出一股與年紀不相稱的滄桑,遙遙望向西方,默默等待著上蒼的審判。

成王,朕之幸。

敗寇,朕認命!

……

……

汴京的街再也不復往昔的熱鬧。

沒有了喧囂,沒有了歡騰,溫暖的陽光灑在清冷的街,映照著零零星星如同幽魂一般的身影。

行人臉上無不陰雲密布,像是根本看不到明天。他們不知道當末日降臨,這座見證了大唐盛世的繁華都城,將會淪落成怎樣一幅凄慘的模樣。

飛天門。

程雲鶴坐在大堂之中,第一次在這無比莊嚴的屋子裡摘掉了那張猙獰的青銅面具。

這張面具,讓他幾十年來位極人臣,深得皇室信任。然而在來勢洶洶的大軍面前,朝廷還會是曾經朝廷么?

程雲鶴再度嘆息,眯著眼睛往西方看去。

他什麼也看不到,可是腦海中卻閃爍著一幅波瀾壯闊的畫面。想想先祖用血換來的太平,他站起身來,在心中默默祈禱。

大唐,一定要挺住……

……

……

唐安,大唐平安……

大唐還會平安么?

不,大唐會成為地獄。

以你的倔強,怎麼可能忍心看到大唐的黎民百姓活在水深火熱里?

你是不是還要以你那不算寬厚的肩膀,撐起這搖搖欲墜的江山?

可是一個人的力量,如何阻擋歷史的車輪?

我想見你,想的快要瘋掉了。可是我又害怕見到你,害怕和你兵戎相見,害怕和你生離死別,害怕你面對千軍萬馬依然奮不顧身,就像個傻瓜一樣。

馬車之中,蘇媚兒透過窗戶,看向遠方屍橫遍野的戰況,內心無比糾結。

她是一個一個接受了長生天最殘忍懲罰的女人,一個無論如何也不會背棄信仰的女人,一個相信誓言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很可悲。

她當然知道唐安為什麼會發現毒誓,也知道他對自己的愛有多深。深可見骨的三刀,便是他給自己的承諾。

其實違背誓言廝守一生很簡單,可對她來說卻很痛苦。看看蒼白色的天空,她彷彿看見那裡站著一位手執雷電的神靈,隨時準備讓背棄誓言的人付出代價。

如果這份痛苦僅僅需要她來承擔,那麼再苦再痛,她也會繼續愛下去。

可她卻放不下唐安,不願讓深愛自己和自己深愛的人萬劫不復。

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因為這生不如死的日子,根本不是人所能承受的。可哪怕要死,她也想再見唐安一面,再享受片刻他潺潺眼波中的寵溺。

之所以答應趙無極逼婚的非分要求,蘇媚兒只不過是為了換取他的信任,為自己能趕到這片見證了二人愛情之路的黃土地做鋪墊。

漫天喊殺聲中,蘇媚兒一雙美眸被滿滿的憂鬱所填滿,彷彿回到了與那個小人物在重重圍堵中一路西行九死一生的時光。

唐安,我已經來了。你……會來么?

……

……

「沖啊!殺光他們,大唐就是我們的啦!」

「殺啊!!」

隨著鐵勒部隊的介入,匈奴大軍終於止住了頹勢。在此之前,他們早已被頑強的大唐軍隊遏制在了河岸邊,難有寸進,只留下伏屍遍地。

但是現在,形勢急轉直下。

二十幾萬唐軍,在經過無數場慘烈的廝殺過後,所餘下的人數恐怕連十七萬都不到。而鐵勒與匈奴大軍加起來,人數則突破了二十五萬。

當然,有些時候人數並非衡量戰鬥力的唯一標準。以胡人的驍勇善戰,哪怕人數不佔優勢,正面對抗也不會落在下風。

若非大唐軍人已經沒有了退路,若非每個人都豁出了性命,若非背負了所有唐人的期望,恐怕他們早已一敗塗地。

在與胡人連年的爭鬥中,好像大唐軍人從來沒有佔過便宜。所以見不可一世的匈奴大軍節節敗退,每一個唐人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殘暴的匈奴也是可以被打敗的。而且,他們就敗在了自己手中!

可惜他們忘記了,在匈奴人身後,還有著連綿不絕的夏國部隊。

黑衣鐵勒的衝鋒,一瞬間便讓大唐軍人感受到了壓力。藍色的盤河沿岸,黑衣的胡人大軍和紅衣的唐軍糾纏在一起,就像兩條彼此撕咬的蛇,一眼望不到邊。只有漫天的喊殺聲,為原本空寂的黃土地增添了一份熱鬧。

無比慘烈的熱鬧!

匈奴統帥克多爾臉色蒼白,身上早已被鮮血所染紅,一雙小眼帶著恨意看向步履從容的莫凌圖,怒聲逼問道:「莫凌圖!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搶我的功勞么?」

莫凌圖有些同情地看了身上被洞穿了兩個血洞的克多爾一眼,搖頭道:「嘖嘖……怎麼匈奴第一勇士就這麼點能耐么?若非本帥前來助拳,你們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唐軍給吞了。」

克多爾目疵欲裂,怒道:「放屁!長生天所眷顧的勇士,永遠不會失敗!」

見他如此冥頑不靈,莫凌圖瞬間失去了辯解的興趣——真正的聰明人,不會試圖去和一個蠢貨講道理。

他指了指身後,道:「皇上親自下的命令,如果你不滿意,便去找皇上親自討說法吧。」

克多爾回頭望了一眼,繼而滿臉陰狠,道:「好!待到殺完這些唐狗,我一定會去找天可汗。不過這頭功,你休想搶走!」

莫凌圖不置可否地笑笑,對著前方挑了挑下巴,道:「在那之前,還是先顧好你自己把。」

克多爾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便見那個一身戎裝的大唐將領擋在了自己身前。

代天涯的形象很狼狽,方才克多爾的一拳,險些要了他的命。哪怕僥倖活了下來,可恐怕內臟也已經遭到了重創。

可他不能退。

他的兵還在浴血分奮戰,沒有一個人退縮,身為主帥的他又怎麼能放棄?

克多爾擦了擦嘴角的血,這個在他身上留下兩處傷口的男人,已經成功激起了他的怒火。

「我很佩服你。」克多爾對著莫凌圖冷冷一笑,「出於對勇士的尊敬,我會親手把你埋了。而現在,你就去死吧!」

……

……

大唐大軍頂不住了。

他們不想退,但卻不得不退。

匈奴鐵勒兩軍合併,無論在人數還是氣勢上,均已經凌駕於唐軍之上。隨著大部隊在河岸旁站穩了腳跟,他們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只要這「一字長蛇陣」被胡人撕開一道口子,大唐部隊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考慮到戰略布局,儘管極不情願,大唐部隊還是開始收縮陣型。

在所有形式均不利於己方的情況下,他們必須把損失降到最低。或許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奢望勝利了,因為在絕對的強勢面前,他們的捨生忘死已經沒了意義。

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消耗,消耗,再消耗。能多殺一個胡人,也許就等於多救一個同胞。而在此之前,他們要做的就是盡量減少損失,集合有生力量和胡人決一死戰。

拼盡了全力,起碼沒有人會後悔。哪怕在地底下見了列祖列宗,他們也可以驕傲地挺起胸膛,告訴他們每個人都儘力了。

陣型開始收縮,大唐整個隊伍都開始緩慢的後撤。

方才他們以少打多,圍點打援,戰得風生水起。而伴著鐵勒戰力的注入,這份優勢則不復存在了。

變陣所帶來的結果,便是匈奴和鐵勒人無法發揮單兵優勢,拉開陣型以人數優勢壓制對方。

當然,這也僅僅是減慢了部隊被蠶食的速度而已。

胡人可不會規規矩矩地排成矩陣,而是如野狼一般四散奔跑,將大唐將士團團包圍起來,讓他們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不過主帥在換成莫凌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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