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最體面的死法

魏中天好奇道:「什麼事?」

「留幾句遺言,不過分吧?」唐安懶洋洋地白了他一眼,咬著牙站起身來,來到冷落情跟前拍了拍他的臉。

冷落情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卻頓時警惕起來,大聲道:「唐兄,你為什麼打暈我?你——」

話音未落,他便看到了唐安氣若遊絲的臉色,還有他手上包紮的布條。

「你……海棠她……」冷落情頭腦有些短路,花了片刻時間整理了一下語言,才驚訝地問道:「你沒死??」

「暫時還沒有,不過快了。」唐安自嘲地笑了笑,旋即一整臉色,無比嚴肅地道:「冷公子,或許今日一見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我有幾件事想要麻煩你,望你一定要答應我!」

冷落情臉色凝重,道:「唐兄但說無妨,只要在下能做到,必定肝腦塗地!」

唐安點點頭,有氣無力地道:「勞煩你告訴仙子姐姐,讓她不要等我了。我還有幾位紅顏知己,讓她告訴她們,就說我去東海求仙問道,恐怕終此一生都回不來了,找到好人家就嫁了吧,不要等我了……」

冷落情面色一窒,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明明已經按照師伯的要求流過血了,怎麼好像還心懷死志?

彷彿害怕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求證般地看了看魏中天,卻見後者嘴角帶著一絲譏誚,點頭道:「就按他說的去做吧。」

唐安想了想,終是嘆息一聲。

「不,不要這麼做……」

如果冷落情真的依言照做,無異於告訴慕絨,唐安遇到了生命危險!而以她的性子,必然會不顧一切衝進山洞來一探究竟。

唐安原本就是這麼想的,他不想放棄生的機會。魏中天為救治藍海棠耗費了大量內力,若是慕絨放手一搏,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仔細想了想,慕絨大病初癒,功力已經大打折扣。而魏中天身為天下三大宗師,功力深不可測。他思慮再三,終究是害怕慕絨因為自己而再受傷害的念頭戰勝了對生的渴望,無奈選擇了放棄。

死就死吧,沒什麼了不起。再見了,仙子姐姐,海棠,傾歌,大小姐,之瑤,還有……媚兒!

他抬起頭來,帶著一臉釋然地微笑,又對冷落情道:「麻煩你告訴她,我和魏大師有些心事要談,恐怕要晚一點才能下山,好嗎?」

冷落情不明白為什麼唐安前後的說法反差如此之大,臉帶痛惜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唐安微微搖頭,道:「沒有了。」

冷落情嘆息一聲,深深看了魏中天一眼,道:「師伯,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我不清楚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瓜葛,我只知道,你選擇了這麼一條不歸路,我很失望。」

魏中天有些愧疚地扭頭,只餘下一聲深深的嘆息。

失望歸失望,可冷落情也知道,牽扯到更深層次的矛盾,他一個只會讀死書的書生根本沒有插足的餘地。滿臉愧疚道:「唐兄,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救不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若是我今天大難不死,一定找機會請你喝酒。」唐安咧嘴一笑,拍了拍前者肩膀,又指了指躺在是床上的藍海棠,道:「帶她走吧。還有……不要告訴她真相。」

冷落情微微一嘆,看著那陷入沉睡的女人,真不知道等她醒來之後,自己要怎樣和她解釋才好。

「唐兄,保重!」

「保重。」

……

……

冷落情走了,空寂的山洞中只餘下兩個人。

魏中天眯著眼睛道:「你不忍心叫慕驚鋒的徒弟受傷害,所以才臨時改變主意,是不是?」

唐安道:「老頭子,你不懂感情。我騙得了她一時,卻騙不了她一世。當她晚些時候見不到我,還是會殺到你這裡來。我想求你一件事——無論如何不要傷害她,行么?」

魏中天點點頭,道:「老夫向你保證,絕不會傷她分毫。」

「這樣我就放心了。」了卻了最後一樁心愿,想到死神即將把自己帶離這個世界,唐安忽然有些恍惚。

死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自己會不會像剛來到這裡時一樣,再度穿越到另一個時空,延續另一個人的人生?

想想未來的可能性,他不僅沒有恐懼,反而帶著一絲好奇和一絲遺憾。

好奇的是自己的命運,遺憾的是……那些愛過自己和自己愛過的人,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魏中天見他失神,出言提醒道:「你準備好了么?」

唐安再度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道:「準備好了。」

魏中天道:「你的確是一個值得敬重的對手。你放心,老夫會給你一個最體面的死法。」

「最體面的死法?」唐安疑惑地挑挑眉,道:「那是什麼意思?」

魏中天拍了拍自己身邊方才藍海棠坐過的位置,道:「坐上來。」

唐安拖著疲憊的身子,依言在他身側盤膝而坐。

魏中天解釋道:「老夫會用吸鯨功緩緩吸蝕你的生命力,這個過程中你不會感覺到絲毫痛苦,只會覺得疲憊,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唐安嘲諷般地笑了笑,問道:「然後,我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對么?」

「是的。」

唐安默默點了點頭,道:「聽起來似乎也不錯。」

「但願下輩子,你不會捲入爾虞我詐的紛爭之中,快快樂樂地度過一生。」魏中天徐徐嘆息。

唐安咧嘴一笑,道:「嗯,下輩子我一定會養一隻狗。六道輪迴,說不定它就是你。現在我已經想好了它的名字,就叫魏中天。」

魏中天無所謂地笑笑,道:「隨你。」

唐安帶著一絲絲不舍,最後向洞口地方向望了一眼,繼而緩緩抬起雙臂,道:「開始吧。」

魏中天再嘆,終是放下了憐憫,乾枯如樹枝的雙臂前探,與唐安的雙掌印在了一起!

……

……

冷落情出了山洞,明媚的陽光撲在臉上,讓他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雙眼。

在是與非之間選擇逃避的他,恐怕再也不會因陽光的溫暖而感覺到享受了。

冷落情啊冷落情,從今往後你還怎麼有臉走在太陽底下?蒼茫天地間的浩然正氣,恐怕也無法洗滌乾淨你的心……

聽到腳步聲,慕絨有些驚喜地抬起頭來,又有些失落地隱藏了眸子中的激動。

她語氣冰冷的問道:「怎麼只有你們二人,唐安呢?」

唐兄他快死了,師伯他老人家無論如何一定要取他性命!

實話溜到了嘴邊,冷落情險些把持不住自己。可是看到慕絨眼睛裡的關切和擔憂,再想想唐安的囑託,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原來唐兄是怕慕姑娘不顧一切衝進去,徒增悲傷而已。一個重傷初愈的女人,怎麼會是師伯的對手呢?

他寧可自己死,也不願讓他的女人受到半點傷害。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詮釋著「愛」的意義啊!

難怪,難怪海棠姑娘會選他。得此一人心,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冷落情心中哀嘆,擠出一個無比勉強的笑容,道:「唐兄他……和師伯一見如故,此時相談甚歡。他……讓我跟各位說一聲,恐怕要晚些時候才會下山,叫各位不必在此等候了。山上風大,諸位不妨先隨冷某到知客堂坐坐。」

要讓一個不會撒謊的人說謊,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他支支吾吾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任誰也看出有問題了。

尤其是慕絨。

前些日子她與唐安一起見過魏中天,當時那倔強的老頭堅持見死不救,唐安甚至和他大吵了一架。若非最後時刻他瘋病發作,恐怕自己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唐安恨他惱他還來不及,會與他相談甚歡?傻子才會相信。

慕絨踏前一步,眼神無比冰冷道:「唐安到底怎麼了!」

似是被她的氣勢所懾,冷落情竟情不自禁退後半步,眼帶驚慌道:「唐兄他……的確和師伯在談心。」

他臉上的慌亂,已經出賣了他的心。

早就對他沒有半分好感的許先嘲諷道:「喲,堂堂稷下學宮大師兄,居然撒起謊來了。老子倒想問問,咱們唐大人風流年少,和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談的!」

一旁的李大壯瓮聲瓮氣地附和道:「就是,唐大人又不懂武功,談個鳥兒!」

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個子馬尚率露出一副深知唐安為人的模樣,道:「俺們大人可只願意和大姑娘小媳婦談心!」

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鳳之瑤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她皺著眉頭踏前一步,道:「冷公子,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知道唐安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魏大師乃是前輩高人,早就不問世事。他老人家莫名其妙地點名要見唐安,本就很不合理。我等別無他求,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勞煩你如實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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