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燕雀,鴻鵠(一)

在文學聖殿之中,夫子的地位比皇帝還高,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

唐安心中暗暗嘆息,看來無論哪個朝代,當權者總是有著種種特權。只看眼前三人衣著華麗、舉止優雅、面如冠玉,便知道定都是官宦人家子弟。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人除了蒙蔭父輩之外,從小便能接觸最好的教育,因為家庭的關係,眼光見識也都高人一等,的確比寒門學子有更大的優勢。

盧蔚然微笑著示意讓李玉講話,李玉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單手虛浮道:「免禮。」

「謝陛下!」

看著三人器宇不凡、英姿颯爽,李玉發自內心感到歡喜,讚歎道:「好,目光如炬,從容自信,不愧是能入圍三甲的才俊。」

「陛下聖明啊!」李玉話音剛落,立刻想起一片馬屁聲。

李玉面帶得色,笑道:「今日能夠站在這裡,足以證明你三人才學之高。寡人只盼來日入仕,你們幾人務必善用胸中所學報效朝廷,成為對我大齊有用的棟樑之才!」

有李玉這番話,幾人的前途幾可預期了。三人面色大喜,躬身道:「學生必肝腦塗地,以報皇恩!」

「好!」李玉哈哈大笑,指了指冷落情,道:「按照慣例,這盛會最後一環,便要考一考你們的辯才。寡人便不多說什麼了,剩下的時間交給落情!」

冷落情點頭致意,對著三人道:「今年的稷下盛會可謂精彩紛呈,經過三天的筆試,夫子會一致認為李旭、趙子誠、薛聰三人文採過人,立意鮮明,為此次盛會三甲。紙上文章考的乃是諸位之『才』,而今日的辯試,考的才是幾位的臨機應變。才與變皆是為官的學問,還望幾位好好發揮,莫要讓諸位大人失望才是。」

三人拱手道:「學生自當竭盡全力。」

「嗯。」冷落情點點頭,對著身後的試官招了招手,後者立刻送上一個木桶。冷落情拆封,取出裡面的竹簡徐徐展開,面帶微笑道:「今日辯試的題目,乃是夫子與幾位教習再三商議所定,三位聽好——」

「法度為綱,夫令行止而天下齊,何以與國興民善?」

題目並不長,只有一句話而已,卻讓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

法度是國家的根本,約束人們的行為,天底下哪個國家都是如此。那麼,如何立法才能讓國家興旺、百姓安居樂業?

這道題目看似簡單,實際上考量的東西卻包含方方面面。

其一,學子要通覽古今,知王朝興衰,方能理解不同時期下「法」的意義。

其二,考的是學子們的眼光和大局觀,看看他們能否站到朝廷的角度,想到既能振興國家又能安撫萬民的良方。

其三,考的是學子們把才學貼合實際的能力。只會紙上談兵而不接地氣?還是能夠將思想換做法度,真正的施行下去?

可悲的是,站在這裡的學子往往年輕氣盛恃才傲物,始終想以才氣壓倒對手,卻不想自己的才學早已在筆試中證明過了,夫子們如何會多此一舉?

更可悲的是,出題的夫子一片苦心,學子們難以分辨也就罷了,齊王和諸位大臣也喜聽歌功頌德的口號。只要辭藻華麗陳詞激昂,或許在他們看來就是有能之士,卻忽略了治國的本質在於民生,在於務實。

多年來,折桂的學子之中能夠將才學與實際相結合的,唯有冷落情一人而已。

所以,剛聽到這個題目,早已做足了功課的三人臉上便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毫無疑問,此類上升至國家大義的題目,已在他們預料之中。

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名叫趙子誠的學子踏前一步,對著在場眾人作了一揖,道:「學生以為,律法為基,要保基業長青、國泰民愛,不外乎三點——禮制、德治、人治。子曰:『道之以政,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朝綱尚仁,輔之以德,則上行民效,謙恭禮讓發乎於心,故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之盛況。兼之君臣尚仁,民心向善,方能令大齊萬世常青矣。」

他是說,用政令來治理百姓,老百姓只求能免於犯罪受懲罰,卻沒有廉恥之心;用道德引導百姓,用禮制去同化他們,百姓不僅會有羞恥之心,而且有歸服之心。指出以仁政感化百姓,以德法教化百姓,從朝廷做起,百姓自會效仿。君臣崇尚以仁治國,百姓皆行善舉,才會使國內太平安穩、基業萬古長青。

左手邊穿著一身白衣的李旭面帶微笑,上前道:「學生以為,興邦在於修民心,得民心者的天下。故有秦暴政二世而亡,大漢中興之盛世。我大齊尚儒,恩澤天下,若融德於法,則更兼普度眾生之義。」

這位學子主要是站在修心的層面,指出將德政融於法律之中,用道德替代刑法的約束,使百姓都成為有德之人。

說到底,他只不過是將第一個學子得論點換了個說法而已。想必是和趙子誠想到了一起,怕他搶了先機專美於前,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表明論點。

最後一人不徐不疾,微微搖頭道:「仁政故令溫良百姓歸心,然有愚民不堪教化、目無法度敗壞安寧,德不以歸心,何解?」

唐安心中暗暗一笑,看來這第三個傢伙是故意跳出來唱反調了。

那叫薛聰的學子上前與二人並列,道:「二位所言不無道理,卻視天下大同。殊不知盛世之下,亦有劣民,仁德不度,小至災及鄉里,大則為禍一方。所以學生以為,仁政故要一以貫之,卻須輔之以刑。利民德撫,頑民刑罰,剛柔並濟,方能令百姓歸心。」

一聽這話,先前兩位學子不樂意了。趙子誠眉頭一皺,道:「薛兄此言差矣。聖人愛人,故以民為貴。大齊尚仁政久矣,聖人之德早已深入人心,故齊人愛人,過必思之,恩必報之,刑罰早已形同虛設。若再拾舊業,不免令百姓心生嫌隙,不利長治久安啊!」

薛聰分毫不讓道:「學生所言之『刑』並非酷刑暴政,而是懲不堪教化之頑民。若仁德不通,何以解頑民之禍?」

李旭生怕被二人搶了光芒,笑道:「立院興教,普德尚禮,使聖人教化固於心而敏於行,何懼惡行不泯?」

「李兄此言差矣……」

三人你一眼,我一語,都是站在仁義道德的角度講一些大道理。唐安心中好笑,這些整日過慣了好日子的富家公子一開口就上綱上線,自以為是地說一些想當然的話,有的以為光憑道德就可以約束所有百姓,更有甚者提出普及書院,讓所有孩子都能有書讀,讓道德深入人心。如此不著邊際無比幼稚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拌嘴,只不過加上了幾個「之乎者也」,反倒讓一幫老傢伙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拍案而起鼓掌叫好,唐安實在是難以理解。

難怪齊國會如此孱弱,會衰敗到眼前這般境地。讓這麼一群根本不懂民間疾苦的人走進朝堂,百姓會有好日子過才怪。

如果這樣的人也配稱之為「才子」,那老子簡直都能算是聖人了!

了解了眼前三人是些什麼貨色,唐安對這所謂的「稷下盛會」再也沒了半點敬畏之心——一個給養尊處優的貴公子鍍鍍金的作坊,實際卻培養出了一批胸無點墨、毫不務實的廢柴,還有什麼資格讓人保持尊敬?

當一個國家務虛成風,錯把舌燦蓮花當成甄才之道,那隻能證明這個國家已經腐朽到了骨子裡。

唐安懶得繼續聽下去,只把這場根本沒有意義的辯論當做了無聊的泡沫劇。三位「才子」的爭辯如同催眠藥劑,竟是讓他的眼帘越來越沉,不知不覺便撐著下巴睡了過去……

……

……

「唐安……唐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人喊自己,甚至還感覺有人在自己胳膊上擰了一把。唐安吃痛之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見一旁的鳳之瑤正瞪著一雙杏目,提示般地左右看了看。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唐安發現四周一群鬚髮皆白的老人都用憤怒的目光瞪著自己。

他媽的,老子居然睡過去了,真是罪過罪過。

「嘶!」

唐安吸了一口快要流到下巴的口水,晃了晃腦袋,對著眾人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昨天夜裡失眠……」

一旁的鳳之瑤微微嘆息一聲,稷下盛會這種盛事他居然都敢打瞌睡,這天底下到底還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

老傢伙們目光中的怒火併未因他一句敷衍的借口而消減,反而更加熾熱。在齊國最為注重的盛會上睡覺,此等劣舉無異於赤裸裸地打他們的臉。這口氣讓他們如何能咽得下去?

坐在唐安對面的謝淵不陰不陽的一笑,道:「唐侯爺真是好心態,在聖人相下都能睡的踏實,委實讓人佩服。」

明捧暗貶的一番話,無異於最刻薄的挑撥。一些從稷下學宮走出來的老學究實在難忍心頭怒氣,甚至都輕輕「哼」出聲來。就連李玉也臉色陰沉,顯然心情並不美麗。

他媽的,這下玩過火了!不過——這幾個小崽子真的很無聊嘛,就好像在你耳邊唱搖籃曲一樣,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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